嗯……?」
咱似乎是被阳春暖意薰得睡死了。在好梦正甜时醒来的不甘,以及让人暖得像穿著衣服泡澡的舒爽阳光,使眼睛又想闭上。
但不能让瑟莉姆见到这种丑态。
于是拚命爬起来,打个大呵欠继续处理野菜。
「不过……这梦还真清楚……」
喀、啪叽。摘取新芽之余,有种奇怪的感觉。
「……不,那不是梦,是昨天的事……唔,嗯?」
喃喃自语后,忽然有个疑问。
像这样摘野菜嫩芽已经是第几天啦?这种菜山里到处都是,村里妇女有闲就会摘个一大堆,小孩子也会藉此赚点零用钱。由于能充当家畜饲料,没客人的时期,家家户户每天都会尽可能晒起来备用,今天和昨天没有分别,相信明天也得重复同样作业。
高堆的野菜还沾著结冻的晨露,辉映灿烂阳光。气温开始上升,溶解的冰如蜜珠般凝结。每次摘起这些野菜,就觉得村子的春天要来了。
话说,这次究竟是春天第几次到来啦?十次?十二次?缪里和寇尔小鬼出去旅行是今年的事?还是去年?
从前在麦田时,都是以婴儿长成小孩、小孩长成大人、大人年老逝去等分段的方式粗略计算时间。在一年之中,也只能藉季节更迭或每年数回的祭典来感受日子变化。其余的,不过是模糊地归类于「日常」,宛如一大卷布匹中的丝线。
周而复始的平淡日常,前后关系模糊得难以记清,更别说是多年往事了。
伴侣给诸方客人写信,在兽脂蜡烛熄灭后抱咱上床那时,真的是昨晚的事吗?会不会是只做了个令人怀念的梦?就像在麦田回想著故乡好友打盹时一样。
胸中忽然一阵躁动,不禁望天。先一步过完冬天的太阳,默默挥洒著温暖的光辉。可是周围好静好静,这会是梦境吗?
不安快速涌上,心跳声大到听得好清楚。既然会梦到旅馆这么安静,那么现实世界是怎样的状况,自然不言而喻。
咱和伴侣、寇尔小鬼或其他村民不同。他们的一生对咱而言不过是白驹过隙,咱最爱的人终将单独留下咱,永远离开这温泉旅馆。这不是梦境或幻觉,而是必将到来的现实。
「……」
不安与孤独使咱眼中泛泪,好想不顾一切地大喊伴侣的名字。这时,一群鸟飞出附近的林子,打闹一阵之后向天边飞去。风吹树摇,温泉池水也泛起细微涟漪。吹在脸上的风,仍明确残留冬季的寒意。若说这是梦,一切都太鲜明了。
孩童似的嚎啕大哭前,咱先看看左手腕,发现浅浅的血蛭咬痕。一捏,也能清楚感觉疼痛。
这不是梦。被血蛭咬了手腕的那天夜里,咱也在伴侣的肩膀或脖子咬了好几口。想起这些细节后,赫萝终于返回现实。看来是睡得太舒服,把脑袋睡昏了。
「……蠢死了……」
放心之余,也为自己难堪。
咱心底有一口装满黑暗的井,井口用热得发闷的幸福之重紧紧盖上。平时总会忘记井的存在,但若稍有不慎,井里的东西就会外漏。井中的黑暗有个名字,叫做孤独。
幸福的日常将如此持续下去,没有昨今之分。假如幸福过了头,时间会过得太快。
所以昨晚,咱对伴侣说的都是心里话。对瑟莉姆这名新人其实有些期待。
其一是希望她能单纯扮演好员工的角色,帮助伴侣所辛苦打造的这间旅馆永续经营。其二是成为咱与伴侣吵架的火种。
这么一来,那些吵架与合好的记忆,将在名为日常的这匹布中留下清晰的纹样,成为确切的回忆,使孤独之井盖得更紧。其他千千万万无风无雨的日子与午睡的分界将逐渐模糊,冲积到记忆的彼方。
时间过得总是太快,若想永志于心,就只能用爪子留下一道伤痕。就如同留在手腕上的血蛭咬痕。
不过人或野兽的生活,也都是不断重复同样的事。能做的,就只是用点明天就会遗忘的小安慰,来抑止心中的不安。
例如在伴侣工作时从背后拥抱他,用蒸馏酒把自己灌醉,或是在女儿睡前,尽其所能教她怎么抓住雄性的心,当作床边故事。
然而那样的行为,其实跟装一罐夏天的空气以准备过冬差不多呗。
无限反覆的日常会慢慢消磨一切事物。当日子变得平滑顺遂,记忆也难以残留。
咱并不讨厌摘野菜嫩芽的工作。如此平凡的作业能使旅馆顺利经营,旅馆顺利经营就是伴侣的快乐。咱不禁觉得自己过得实在太享受。就像狗叼著肉往水面看,便也想吃水里倒影的肉。
「蠢得可以喔。」
如此低语后,咱继续摘芽。
觉得幸福,却无法为每一项幸福取个名字,令人好生感伤。
也许是定下心工作的缘故,摘嫩芽的工作中午前就结束了。
送四人份的嫩芽到厨房,并将饲料部分交给瑟莉姆晒之后前往主屋。要是在那里见到伴侣,真想紧紧抓住他不放,像只吸食树汁的虫那样。这家伙有时就像块大木头,这样比喻刚刚好。
「找先生吗,他在大门那。」
在厨房烫野菜的汉娜这么说。咱立刻过去,顺手摸了几片肉乾,被汉娜抱怨:「就快吃中餐了耶。」
既然在大门那,也就是在开阔处做些粗活呗。可能是因为积雪融化,有旅行商人上山作生意,或是河边有货船靠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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