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直到下雪为止

  这房子可真阴暗。大门半是腐朽,被茂密树丛堵住入口更显狭小。踏脚石布满青苔,玄关更阴暗。没有门牌。

  出来迎客的女性年约四十,打扮就像个普通的家庭主妇。毛衣配裙子,脚上穿著白袜。

  以和子报上大庭之名。

  「请进。客人已经来了。」

  女人的语气寻常,虽然没有亲切陪笑,但表情沉稳。似乎早已习惯接待客人。

  屋内彷佛被溪雾浸湿冷彻骨髓。屋子本身似乎颇为古老,走廊阴暗,也有关著门的房间,但感觉不到人的动静。走廊地板冰冷得令人悚然。

  女人倏然在走廊左转。

  「就是这间……」

  她屈膝跪地,朝室内扬声。

  「客人到了。」

  ──然后彬彬有礼地双手拉开泛黄的纸门。

  大庭坐在窗边。

  女人离开后,以和子脱下大衣。

  「抱歉迟到了……你等很久了吗?」

  以和子的声音向来很小。

  在她任职的大阪安土町布料批发店,也经常被人这么说。

  但她的声音清澈明晰,即使音量小,好像也不会让人感到不快。面对大庭时,她的声音总是变得更小。

  「哪里哪里,也没多久。」

  大庭态度闲适地说,以和子觉得他显然是等了很久。

  「这房子好阴森……」

  「嗯。不过,可以吃到美食喔。我只来过两次。我是想,一定要让你也尝尝。」

  大庭是五十一岁的男人,声音仍宏亮有力。听说他在学能剧的谣曲,或许是那个缘故。

  他曾邀请以和子加入能剧聚会,被她托辞「唯独那个就是不开窍……」推掉了。

  大庭和妻子据说也学茶道,但以和子也不碰茶。

  「不好意思,我毫无教养。」

  她曾这么说过。

  「那不算是什么教养。女人真正的教养,应该像你一样,喜欢『那个』才对。」

  大庭开玩笑说。

  「不,不是女人的。应该说是人的教养吧。能够从容享乐的余裕就是人的教养。」

  「你瞧,我年纪也大了。到了四十六岁,和旁人还有什么差别呢?」

  「差别可大了。这样的女子,看似寻常偏偏难以寻觅。若去花街柳巷会染上满身铜臭,良家妇女又会被浮世的道德伦理束缚……」

  「呵呵呵呵。」

  「只有你不同。像你这样的人,难得一见。」

  她和大庭才交往一年左右,雀跃的心情始终不曾淡去,以和子与心仪的大庭初见的瞬间,便羞于与他四目相对。在含笑的大庭凝视下,她垂下眼帘,不久便哭了。彷佛混杂喜悦与羞涩,激昂的期待几乎令她喘不过气,那种心情终于受不了紧张的压力颓然瓦解,甚至开始觉得「要是没来就好了……」,脑子一团混乱难以收拾。这种时候,以和子的肌肤,会缓缓泛出迟疑的血色。

  看似纤瘦是因为以和子善于打扮及姿势良好,其实她的身材颇有分量。她肤色暗沉,是瓷器那种有底蕴的白。细致的肌肤,与大庭见面时,彷佛自深处亮起灯火,带有淫靡的光彩。

  被大庭拉到身边,以和子嗫嚅:

  「……刚才的人……还会出现。」

  大庭充耳不闻。

  「没事,这里样样事情都很慢,是慢动作。先暖和一下否则会受寒。」

  他以含笑的声音说。

  室内只开著一个小电暖炉,好像是连暖气都没有的传统建筑。大庭浑身毫无赘肉,拥有肌肉结实的身体。以他这个年纪而言算是个子很高,骨架子也大。因为有一身坚实的肌肉,看起来显得很魁梧。

  「以前我这样就算是大块头了,不像现在的年轻人个子都很高。」他曾这么说过。

  以和子被大庭抱在怀里,每每总在想:

  「为何能够镶嵌得如此契合?」

  她不禁啧啧称奇。那种被拥抱的方式,以及男人落在她唇上,彷佛暖雪的柔软双唇,好像一切都完美契合。与其说身体,或许更像是人生的框架完美契合。而且大庭的身体虽然坚硬,以和子却不觉坚硬,手臂舌头嘴唇都柔软得无边无境。一点也不觉得是男人的身体,倒像是生命本身的黏稠汁液。身体自己发出满足的叹息,而那叹息包覆了以和子。

  这种感觉,在昔日交往过的那些男人身上从来不曾拥有。在大庭之前,是久野这个三十八、九岁的男人。

  以和子在布料批发店做会计已有十几年。店内员工有三、四十人,薪资低廉,充满家庭气氛。看似不起眼又内向拘谨的以和子,被当成粗俗平凡的女事务员。或许就如同以和子姊姊的想法,世人也认为她是「嫁不出去的沉闷老小姐」。但在情场老手看来,以和子的身边不知何处好像散发出某种东西,或者说是自然渗透出某种风情,总之那引来了风流浪子久野的接近。

  以和子只挑选看破自己身上某种风情主动接近的男人,私下悄悄来往。她无意结婚,因此与男人的逢场作戏也颇有乐趣,过得很充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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