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里子被大家称为「看不出年纪的女人」,但比起那个,旁人似乎更看不出她是有夫之妇。除了工作相关者以外也无人知晓她已婚,但绘里子认为就是因为有秀夫,她工作起来才有乐趣。绘里子晚归的时候,秀夫会弄些简单的料理等她回来。
「你应该自己先吃的。」
「不要,那样多寂寞。和你一起吃才有意思。──一个人吃的话,只会食不知味。──肯定味如嚼蜡。」
听到这种话,即使两个家的开销庞大也无所谓,即使花钱如流水,绘里子还是觉得与秀夫的生活「不算是昂贵的交易」。
但绘里子这种想法当然不会告诉秀夫。她只是露出小酒窝、小白牙发亮地笑著。
娇小的绘里子,手脚也很小。站在鹤立鸡群高人一等的秀夫身旁,显得更加娇小。秀夫似乎觉得宛如精致洋娃娃的绘里子非常可爱。
绘里子老早就决定不生小孩。刚结婚时,还有点犹豫,但她觉得生活基础已经定形,没有小孩加入的余地。还是自己受宠爱比较好。──或许就是因为这么想,秀夫的孩子们来家里玩,开心得尖叫时,她才会感到嫉妒。
但那也随著孩子的成长逐渐平静下来,绘里子与秀夫悄悄过著快乐生活。结果这次,生活愈快乐她反而感到愈不安。自己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秀夫去上班后,绘里子也收拾妥当走出家门。这一带靠近山地,气温比平地低,到了冬天有时连窗帘都会被冻结在窗户上。──绘里子在新鲜的冷空气中骑脚踏车去车站。从车站搭乘通往都心的电车途中,她渐渐明白了那种不安,或者说不满从何而来。
秀夫或许没那个意思,但就形式上看来,绘里子渐渐觉得天王寺那边才是元配正室,这边倒像是外宅。
在法律上绘里子的确是妻子没错,也有十年婚姻生活的实绩,但在秀夫的意识中人生不知是怎么分配的,天王寺那边有小孩,有前妻,也有老母亲(虽然是养母),而且还有归在秀夫名下的房子与土地。
对绘里子而言,甚至是那个「在学校惹出问题」令家人头痛的儿子,似乎都让家庭的存在感显得更深厚。那孩子小时候偶尔与父亲在一起便那么高兴,还激动得尖声欢呼,这次闯出这种大祸似乎也是故意要让父亲担心。
秀夫从未在天王寺那边过夜。
不只是京子搬回来之后,打从之前便一直如此,绘里子不知怎地突然觉得与自己在这边生活时的他──
(说不定把这边当成第二个家。)
秀夫的块头大,绘里子整个人都可以缩在他的怀抱中(就像昔日他的小女儿坐在他盘起的双腿之间)。冬季的寒夜,即便身上不著寸缕,秀夫的身体也像毛毯足以包覆绘里子。他的身躯彷佛无边无际的巨大毛毯,体温很高、虽然不笨重却蕴藏力量,那好似虚拟温暖毛毯的身体,会在瞬间突然如好色的飞鼠滑翔天空攫住绘里子。绘里子从来不曾厌倦,一直很喜欢那种瞬间,但她隐约感到,秀夫的热情与不同面貌,正因为不属于日常的层次才会有。
绘里子认为与秀夫共度的时光全然充实,也一直骄傲地觉得自己很幸福,但在内心深处,还是不得不感到这桩婚姻有点不现实。
就连不高兴的时候都像巴吉度猎犬一样翻起三白眼卖萌的秀夫,绘里子是真心喜欢。当然她多少也怀疑,结婚十年还如此喜欢丈夫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一方面固然是因为秀夫就是这么稳重、志趣相投的男人,但让他这么做的,或许是因为天王寺「那边」的家,承接了日常的种种。
实际上,他与绘里子的生活中,完全没有让他不高兴的要素。他总是兴冲冲赶回这个公寓。
而去天王寺时总是很不高兴。
彷佛是碍于世间的人情义理身不由己,秀夫总是去得不甘不愿。……本家是义务。
绘里子那天一边工作,一整天都在思索第二个家这个念头。
傍晚,她比平日提早结束工作,但是反正秀夫不在家,因此她倒也不急著回去。
这时电话响了,是秀夫。
「我今天会晚归。」
秀夫说,迟疑片刻后:
「小武一早就不见了,今天也没去上学。他明知道今晚我要来。」
「不知道他去哪了吗?」
「不知道。我在想,该不会离家出走吧。」
「离家出走?那怎么可能……」
「不,那可难讲。那小子本来就笨。」
秀夫似乎情绪很激动。
「今晚我要在这里等到小武回来再说。」
绘里子不知该如何接话。
不管小武是离家出走还是人间蒸发,老实说绘里子压根不关心,所以也没那个心情安慰丈夫。
「我知道了。」
她只说了这句。
本来想找公司的年轻摄影师一起去吃饭,但那人从外面打电话回来,说他直接下班不回公司了。
大楼位于淀屋桥南端,非常老旧,但窗口看出去的景色绝佳。北区高楼大厦的灯光在夜晚空气的磨砺下放射强光,天空是澄澈的紫蓝色。
这样的冬夜,从淀屋桥经大江桥,在河风吹拂下朝北区信步走去也不错。秀夫的公司在本町,有时也会特地来这栋大楼约她。
「走走吧?」
「嗯。」
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