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从来不曾在夫妇的话题出现,但秀夫对京子的「倔牛」这句批评,在绘里子的心中化为朦胧形象沉淀下来。
得知京子在天王寺,倔牛的形象顿时变得强烈鲜明。
「是什么时候的事?」
「半年前。」
「噢。……我都不知道。」
说完,绘里子莫名地怒火中烧。如果半年前就回天王寺了,那么这中间秀夫至少去过天王寺三、四次。
这段期间,他与京子和孩子们,想必还加上养母一起见面。
「京子半年前就已经回来了吗?那你应该早点告诉我。」
「又不是什么好事,我觉得不值一提。」
的确不是愉快的好事,但绘里子一直以为,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秀夫品味另一种人生滋味时,只是和孩子们在一起。
没想到竟然还有前妻加入,这已超乎绘里子的想像。
绘里子见过多次秀夫与孩子在一起的样子,那已烙印在她的人生中。
男孩们与父亲一起洗澡欢喜尖叫的模样,小女儿乖乖坐在秀夫盘起的双腿之间,倚靠秀夫让秀夫抱著的模样,绘里子都牢牢记得那种氛围,因此当秀夫去天王寺时,她总是立刻浮现那种情景,觉得肯定是那样。
但是加入了前妻京子后,会是什么情景,实在难以想像。
而且还瞒著自己半年之久,这让绘里子大受冲击。
「你为什么瞒著我?京子离婚搬回来了,只要这样跟我说一声不就行了!」
「那种事,说了也没用吧。」
「天王寺的养母也压根没对我提起。」
「这种事怎么好告诉你。跟你又没关系。」
被这么一说的确是,但从此之后,每当秀夫说「要去天王寺」,她再也无法不当一回事地说「快去吧。在那边吃过饭再回来」这种话了。但这种疙瘩过了几年之后,自然会渐渐淡去。自己与秀夫这边共度的人生岁月也日积月累在天秤上,变得更有分量,届时那边的分量或许也就变轻了。──绘里子开始这么想。
会意识到天王寺那边,是在每月给钱时。后来养母住院,大儿子上大学,要花钱的地方很多。
京子没有出去工作,好像一直待在家里打理家事。
绘里子有时也会想,「凭什么老娘得辛辛苦苦出去工作养活那一家老小?」但是想到就当是用那笔钱买来与秀夫共度的生活,又会觉得「也不算是太昂贵的交易」。
孩子们有亲生母亲在身边或许心情也比较稳定,抑或是因为已到了不再黏著父母的年纪,并没有围著秀夫打转,也不再来丰中这边。
时代渐渐变得繁华,秀夫与绘里子不时也会出门做个小旅行。他们搬到了有点不便的郊外,西宫山上的公寓。公寓归在绘里子的名下。
秀夫好像还惦记著「天王寺的家」。天王寺那边的房子,是在秀夫的名下。
每次屋顶漏雨或是遮雨板坏了,秀夫就会出修理费,就结果而言,秀夫等于有两个家。
即便如此,与秀夫的生活,对绘里子而言堪称「很快乐」。秀夫虽然块头大,却很勤快,打扫浴室、擦玻璃窗这类工作一概爽快地包办。
和绘里子出去喝酒,吃到什么罕见的下酒菜时,回家立刻有样学样试做的也是秀夫。
「昨晚我想了一整晚那到底是怎么弄的。今早终于想出来了。是用花生酱拌的。」
他会这么说。是因为高头大马,食量也大,嗜吃美食,最爱的就是绘里子做的家常菜。不过,绘里子并不擅长厨艺,想必是因为一起生活久了,嗜好与味觉都已经被同化了吧。
「能够和绘里子结婚真是太好了!终于发现人生果然有意思。」秀夫开始这么说。
绘里子因工作关系每个月总有几天必须晚归。日本酒宣传杂志已有稳定销路,虽是隔月发行一次,规模却变得很大。绘里子除了那份杂志的工作,也经常要主持迷你座谈会,或是受托做采访、摄影,大家都觉得找她做事方便,因此她的工作源源不绝。虽然没有野心,但绘里子私下认为好歹得磨练才能,把自己现在的位置坐稳。
况且,虽然不算是编辑,但做这一行,久而久之也发现人面广,或者说人脉关系,是一种财富。
能够被许多人认识这点,也必须心怀感激。绘里子身材矮小瘦削,肤色白皙,笑起来的时候右脸会出现小酒窝,整齐的小白牙发亮。率性的短发,毛衣搭配牛仔裤的装扮,看起来永远像是刚踏出校门。在商工会议所的建筑内,企业界的大人物还说:
「和你打交道也有不少年了,但永远看不出你的年纪。听说打从我们前任会长还在世时,就已经认识你了。」
「是啊,总算三十岁了。」
绘里子笑言,其实今年已有四十二。
即便是在大阪街角四处捡些别人手指缝漏下的零碎工作过活,绘里子也觉得充实愉快。
年复一年,眼看著御堂筋的银杏树叶变黄,转绿,又再度变黄凋落。企业界的大人物走马换将,每次她都顺利地请对方帮忙说好话,让她去采访新任社长,笑眯眯地说著:
「在您百忙之中打扰实在不好意思。听说您喜爱日本酒──好像和××机工的○○社长还是酒友。」
以前她很害怕这种差事。好不容易见到商工会议所的会长,对方冷然看著她只问了一句「你想问些什么」,她就已吓得掉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