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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久里真想杀了他。但吉冈一边又说:
「我啊,真的很痛苦。早上起床醒来后,发现一切都是梦,一想到躺在身边的若是亚久里该多好,不知怎地,就忍不住掉眼泪。」
说完,他真的哭了。
「我其实很苦啊。」
光凭这点亚久里就原谅了吉冈,「真拿你没办法……」说著老掉牙的台词,亚久里就此自请下堂。也堕过一次胎,但亚久里还是无法真的怨恨吉冈。
当她和电视公司的情人提起吉冈的事,男人捧腹大笑。
「真是个怪人,在父母面前也抬不起头,被义理人情逼得痛哭,这简直是近松话本(注:江户时代文豪近松门左卫门的创作,近松被誉为日本的莎士比亚)的古典世界嘛,他脑子有病吧。」
后来电视男动不动就拿「我其实很苦啊」这句话来揶揄,但在亚久里看来,「笑什么笑,到底是谁脑子有病啊,家中已有妻小还在外面胡搞,同时还能摆平家里瞒得一丝不漏,这种双重人格才变态吧」。毋宁对那个电视男更不爽。
或许人与人相处真有八字合不合的问题。后来,比起和电视男太过激烈的露骨性爱,与吉冈那宛如歌舞伎「和事」(注:歌舞伎演出用语。俊俏男角以温柔的动作或台词诠释恋爱戏码的表演)的演出,温柔细腻,却又契合无间的性事,于亚久里而言更加合拍。
记忆一直萦绕不去,或许是因为有种不知是执著或依恋的情愫久久伴随著吉冈那段回忆。
况且,有件事她连电视男都没说,吉冈是公司小开(虽然只是中小企业公司)这点还是令她颇为关心。据说公司员工有两百人左右,她曾坐吉冈的车子经过位于东淀川区的工厂门前,当时吉冈指著长长的围墙说:
「这里是我家开的。」
亚久里听了不免有种种盘算。她自然也会衡量得失,其中或多或少也有不单纯的算计,因此或许是那种功利心遭到了报应。亚久里暗想,其实也不能全怪吉冈一人。
不过话说回来,接到久违的电话,听到他说「真开心,谢啦」,与昔日的「我其实很苦啊」重叠,亚久里忍不住抱著善意自言自语:「他就是那种人。」
吉冈说那种话时肯定是真心这么觉得──不过,事到如今他到底还想对自己说什么?
接电话时,昔日回忆重现眼前,这一时冲动好像给他太高的分数了。
实际看到的吉冈太苍老,眼镜让他像个老头子,顿时令亚久里的心都凉了。
吉冈定定看著亚久里泡茶,摇头大叹:
「不过,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又年轻又漂亮。」
「谁说的。女人一旦忙于工作也是会人老珠黄。」
亚久里化了淡妆。她不舍得把时间浪费在烫发,只是每月剪一次头发,不过她的头发服顺平直,很有光泽,服贴地垂落肩上。拂开头发的亚久里察觉吉冈的注视,却刻意不看他。
看到吉冈时,亚久里不再认为他只是怀念旧情特地上门叙旧了。然而,她也猜不出他的来意。
「真不敢相信已经过了六、七年……」
吉冈还在喟叹。然后从外套口袋掏出香菸。
亚久里看了不禁有点发愁。
(这人该不会打算赖著不走吧?)
今天之内如果不写出几场戏就会来不及。
吉冈的手指像种田的人一样粗大,指甲粗糙不平。年轻时的吉冈,一方面也是因为有点胖,手背像女人一样肉嘟嘟软绵绵且肤色白皙,手指连一点伤疤或龟裂都没有。
他的手心很热,以前总是用双手包著亚久里的手说:
「哇,好冷的小手,据说女人手冷的话心就热,搞不好是真的。」
那种软绵绵的口吻在亚久里听来格外性感。
吉冈做爱时对亚久里的脸色很敏感,殷勤、细心,而且温柔。大阪人对于柔软且高度黏稠的事物,习惯称之「软绵绵」,吉冈是个无论个性或语气或做爱时都软绵绵的男人。
但现在的吉冈,已经没有软绵绵的风情。之前刚见面时,亚久里之所以觉得他已失去温文儒雅的风采、变得判若两人,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虽然别人一直叫我戒菸,但我就是戒不掉……也逼我戒酒,但没有酒太寂寞了。」
「谁逼你戒掉?」
「医生。我的肝出了毛病。」
出毛病,这也是大阪人的说法,意思是故障了,或者受伤了,然而对于如今生活一半已转移至东京的亚久里而言,她只觉得似乎很久没听过大阪腔了。
「《老妈淡然处之》很红喔。内容很有趣。」
「谢谢你的夸奖。不过那是因为演员演得好。」
「不,那当然是剧本的功劳,虽然我这种外行人不太懂。不过最近,不是突然掀起一股争相吹捧你的风潮吗?果然有才华。」
「只是运气好。」
「你从以前就开始写了?我完全不知道,在电视上看到你的名字时,我还以为是同名同姓的另一个人。结果两、三年前在周刊看到照片,我这才大吃一惊。」
「……」
「不过,多多少少也觉得『的确有理』……因为你以前就聪明。信也写得好。」
「我给你写过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