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但那个人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我急切地说道。“那个患者……是自杀身亡的!”
鹰央看着我,什么都没有说。我很感激她的沉默。
“那位患者是六十多岁的男性,患有直肠癌,已经扩散到了外肌层(译注:又称肌肉外层),但没有转移,所以我劝他进行手术。只不过,患癌的部位靠近肛门……”
“肠造瘘……吗。”
(永琳:对于肠部病变需切除的患者,在腹壁开口,将剩余肠的一端固定在开口处,大便将改从这里排出,称为肠造瘘。开口称为造瘘口,又称人工肛门。多见于低位直肠癌切除手术患者。)
“是的。一开始,患者不愿意接受手术。他在几年前失去了爱人,所以想顺其自然。但我很不甘心,明明进行手术就能多活十年二十年,却任由自己被疾病蚕食,觉得很不划算。所以,……所以,我说服了患者。”
许是因喝了酒,觉得嗓子眼发干,我咽下口水。
“那,患者最终同意手术了吗?”
“是的,最后他说‘交给大夫您了’,所以我就进行了手术。手术很顺利,患癌部位也全部切除,术后恢复也没有出现问题。只不过,患者看到腹部的肠造瘘后,好像受到了冲击而陷入失落,说‘没想变成这个样子’。但我仅仅满足于手术顺利完成的事实,只是安慰说‘很快就会习惯的’……没多久他就可以出院了,出院当天,我去他的病房检查,结果……”
(永琳:接受肠造瘘手术的患者首先面临的是生活习性改变的不适。造瘘口是新的排便口,患者术后将被迫改变排便的习惯,同时附在身上的导管和袋子也可能引起不适或不便;若护理不当易造成感染或肛门狭窄。其次是心理上的不适和拒绝,患者可能会觉得自己异于常人而产生自卑感,或是因顾虑可能散发出的异味而拒绝与他人亲近,若未能及时得到疏导,可能会陷入孤僻、厌世等负面心理,不利于康复。)
说到这儿,我猛地感到一阵恶心,拼命忍住沿着食道上窜的热流。
“患者……上吊了。他用电线缠住脖子,吊在了天花板用于悬挂输液瓶的钩子上。一进病房,就看到他的身体在空中左右晃动,……就像单摆一样。”
“……这样啊。”
鹰央举起已经见底的酒瓶,一口喝干了里面剩下的葡萄酒。
“我希望他能多活一段时间,就劝他进行手术,结果他却比自然死亡死得更早。明明以为自己是为了患者着想,实际上却没有认清问题的本质……”
“所以才想转到内科的吗?”
“……是的。”我垂下脑袋。“比起每天只想着做手术的外科,在内科接触患者的机会更多,或许能够更加靠近患者,明白他们的想法……”
我拿起旁边桌上的酒杯,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明明已经不能再喝了,但不喝的话就没法继续这个话题。
“我也差不多……”鹰央倒举酒瓶,喝光了最后一滴后,忽然轻声嘟囔。
“嗯?”
“……我说我也和你差不多。”
她把空酒瓶放到地上后,用手指轻轻一弹。瓶子倒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动,撞到高高的一摞书后停了下来。
“我是天才。”鹰央又拽过一瓶未开封的白葡萄酒。她还打算喝吗。
“我知道您是天才。这两个月来,我知道得很清楚了。”
我瘫倒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回答。可能是最后喝的一杯填满了身体,又或者是终于吐出了积攒在内心的烦恼,只觉自己浑身无力。
“但我只是凭自己喜欢、为了满足好奇心而积累知识,从没想过如何应用。我原本以为这样就够了,直到有一天,一个人对我说‘得到的知识若不使用,和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
“……这话是谁说的?”
“是谁说的无所谓吧。”鹰央鼓着脸颊嘟囔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
“当时我很震惊。之前我只是把得到知识作为目的,从没想过那些知识能够帮到别人。所以,我就想怎样才能活用我的这些知识。”
“所以您才选择成为一名医生,是吗。”
“没错。我也想过当研究人员,但我不擅长做实验或是指导学生。当医生的话,只要凭借自己的知识诊断病情,就能帮助患者。我从小就进出医院,对医学尤其精通。”
鹰央得意地挺了挺手术衣下的胸膛,但很快又微微垂下了头。我大概能明白为什么。因为在医院里,和人们打交道的不是医学,而是医疗。
“但当上实习医后,我立刻就发现自己不太适合这个职业。本以为只要诊断病情就好,没想到还要进行打针等各种动手操作,而且很多患者无法准确说明自己的病征,还有人一和我说话就会生气……”
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看她平素超然物外的样子,没想到背后也吃了不少苦。
“所以,我就想怎样才能最有效地利用自己的知识,最后建立了这个综合诊断部。只不过部门成立还没多久,算是试运行阶段。”
鹰央打开手边的一罐啤酒,仰起脑袋咕嘟咕嘟地喝着。我呆呆地看着她,似乎明白了那位教授为什么把我派到了这儿来。本以为这儿会有能够指导我选择前进道路的优秀医生,但我想错了。在这儿的是和我一样,彷徨着寻找属于自己人生道路的女子。
鹰央具有异于常人的智慧,却不懂得如何与人打交道或察觉他人的心情;而我则是善于察人观色的热心肠,同时渴望着学习内科知识。若能互相补足对方的弱项,我们都会成长为优秀的医生——那位教授一定是这样想的。
“对了,话说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