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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往床边的椅子坐下,按著顺序询问柊子。
「夏海是美术社员,之前为了冬天的比赛很努力在画画吧?可是,我听说她要参加比赛用的那幅画,在她不来上学之前就被丢进了垃圾桶里。虽然不是我亲眼看到,但我也听说那幅画被丢掉的方式很奇怪,不太像单纯只是讨厌那幅画。这件事,跟夏海避著柊子有关系吧?」
「…………」
柊子不发一语。既没点头肯定,也没有明确否定。
我谨慎地观察柊子的反应,同时拿出从她家里带来的那张画像,摊开来摆在柊子面前。
看到人物像,柊子明显不知所措,甚至倒吸口气。我接著往下说。
「还有,夏海真正开始画画,是在她升上中学以后吧。在柊子房里找到的这幅画像,一开始我还以为是你画的,但其实这是夏海小学时画的,然后送给你的吧?」
柊子的眉毛一挑,语气平淡地反驳。
「……你在说什么?这幅画既然出现在我房间,当然是我画的啊。」
「柊子,你的兴趣是画画吗?那为什么是加入园艺社,而不是美术社?」
「没为什么,况且要加入哪个社团是我的自由吧。就算兴趣是画画,也不见得每个人都能成为画家啊。」
柊子的回答非常冷淡,但她的回覆让我觉得不太自然。
她并没有正面回答自己为何加入园艺社,很显然是刻意避免提及。我于是继续追问。
「是啊。但是,你也没有不加入的理由。既然你的兴趣是画画,好友夏海也加入了美术社。而且我在你的随身物品里面,除了这幅画像以外,从没在其他地方看过任何图画。就连笔记本的角落也没有半点涂鸦。」
柊子在病床上仰望我,表情隐隐带有责怪之意。但是,我仍是穷追猛打。
别看我这样──不对,搞不好我就是外表看起来的这样──其实我这个人很难轻易死心。
「虽然我不晓得实际上发生过哪些事情,但夏海与柊子是小学的时候因为这幅画变成好朋友,她也决定升上中学后要加入美术社。但是,现在你会刻意把这幅画像藏起来,是因为与夏海吵架以后,不想再看到这幅画。我说的没错吧?」
美术社的社长曾说,夏海从刚入社就展现出绘画的才能。虽然我还没看过夏海现在的作品,但这幅人物像即使要说好听话,完成度也没有高到能让学姊们眼睛一亮。倘若这是夏海的作品,应该是小学时画的会比较合理。
柊子别过脸不看我,用少了几分气势的声音反驳。
「请不要胡说八道。这些全是缘小姐的猜测,你没有证据能证明这是夏海画的吧。」
「嗯,是没有。但是,如果柊子能当场画出一样的肖像画,就可以给我当参考。你的手能动吧?」
我用柊子自己的身体递出笔和笔记本,柊子的表情明显慌了心神。
「……这……」
一阵犹豫不决后,最终柊子彻底陷入静默。
老实说,确实如同柊子说的,有一半都是我毫无根据的推测。但就算我猜错了,我也觉得无所谓。因为重要的是我想让柊子知道,自己是真心想帮她们和好。
那么结果究竟如何呢──柊子紧捏著被子,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了。
「为什么?」
她的这句问话带有著困惑、看开,与些许的期待。
柊子眼眶泛泪,抬眼往我看来。
「为什么缘小姐要执著于插手管我们的事情?牵扯进来只有麻烦而已,一点意思也没有啊。」
在柊子这番话中,窥看得到她想推开我的故作冷漠。
为了消除她的不安,我非常爽快地回道:
「跟我又不是毫无关系。因为我现在是户张柊子啊。」
「不对,我指的并不是这件事……」
我故意答非所问,病房内的气氛一下子缓和下来。
我放松紧绷的肩膀,仰头看向白色天花板。
「因为我不想让人生留下后悔。」
当然这种与人交换灵魂的体验我也是头一次,但是此刻盘踞在我胸口的情感,我已经体会过很多次了。
回顾自己至今的人生,我开口道:
「柊子,我想你应该也注意到了,我会『想活得毫无遗憾,就算明天死了也没关系』,就是因为我生了病。可是……选择了生活方式以后,如果不刻意去实行,很容易转眼就忘了。我以前待的那间公司是所谓的无良企业,每天我都只忙著处理眼前的工作,不知不觉间就自私地伤害了许多人。当我察觉到这件事的时候,我心想:『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啊?』然后觉得这样的自己好没出息。」
我伤害的,不只是工作上有直接相关的人们。对于他们身边的人以及家人,肯定或多或少也造成了一些负面影响吧。
我曾吐露过自己的罪恶感,上司与前辈却都说:「这个社会和工作就是这样。」但是我的寿命短暂,没有时间能够变得像他们那样豁达。
「所以那时候,我改变了自己的想法。寿命不长的我,不可能随时有机会可以挽回和补救。只要自己当下的心情有任何疙瘩,绝不能等到以后再消除。毕竟我根本不晓得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所以要让自己随时都能抬头挺胸地迎接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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