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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经跟他交往了六年。不过,从前如此憎恨父亲外遇对象的自己,竟然也成了破坏他人家庭的第三者,这件事还是令我无法接受,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原谅这样的自己。然而,我却也无法拒绝那个人。即使提出分手,如果被他挽留、被他乞求,我终究还是只能听从他的话。」
接着,真子想象。
「如果是浮舟,她会怎么样呢?若是继续被薰追求,并回应了他,她今后将如何自处?一想到这里,我只能看见她再一次寻死的未来——这次一定要投宇治川自尽的未来。所以,我也打算这么做。我打算在救了我的他面前,重现那一天以失败告终的自尽。」
真子的双手离开栏杆,夹在两腿之间。
不妙。话题接近尾声了。虽然她的交往对象似乎还没有出现的迹象,但无论如何,我都必须维系住她的意识才行。
这或许是十分浅薄且无趣的考察。但我将在前往这里的途中拼命思考的内容说出口:
「——我并不这么认为,我觉得那是错的。」
或许是出其不意吧,真子眨了眨眼。
「就是真子小姐你告诉我〈宇治十帖〉的结局。我后来仔细思考过,我认为浮舟不会寻死。」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让你死去——我将真心话压抑在心中。
「在第二十五回〈萤〉当中,光源氏曾对玉鬘说明自身对『故事』所持的论点吧。我认为那是紫式部借光源氏之口,提出自己对故事的论点。那一幕非常有意思,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夕颜从前曾是光源氏的情人,却遭鬼怪附身而结束了虚幻的一生,而玉鬘则是她的女儿。在〈萤〉当中,源氏在连日阴雨的季节里,前往埋首阅读故事的玉鬘身边,并针对「故事」这个主题与她进行讨论。
「光源氏在评论到最后时表示:『由善来看,并非皆为子虚乌有,毫无教益』对吧。我认为他的意思是指『写在故事里的事,没有什么事是无用的』。」
我在读与谢野晶子翻译版时因摸不着头绪,又在网路上找了大岛本——广为人知的《源氏物语》抄本——的原文,并以自己的方式解读。
「那又怎么样?」
真子一脸纳闷。直到昨晚才好不容易把《源氏物语》读完一遍的男人,竟试图对钟爱了十年以上的她解说,真是荒唐可笑。
然而,即便如此,我仍然非传达给她不可。紫式部是如何解读真子所爱的「故事」——这个结果,将使得《源氏物语》以何种方式结束。即使得扭曲解释,也要借由传达我的想法,让她重新改写结局才行。
「反过来说,光源氏的论点会不会是这个意思——不应于故事里撰写无用之事。如果说,紫式部是基于这个信念而让《源氏物语》完结在那个地方呢?」
真子没能回答。
「没有必要撰写接下来的故事,写了也是白费——她会不会正是因为这样想,才没有继续写下去呢?」
「……你究竟想说什么?」
「也就是什么也没发生。在紫式部的心目中,浮舟与薰之间的关系,自那之后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浮舟持续拒绝薰的追求,而薰也放弃了浮舟。于是浮舟成功出家,专注于佛法修行上度过余生……也就只是到〈梦浮桥〉为止的故事延伸。所以她才没写出来,因为认为即使写了也没有意义。」
我迈出小小的一步。不可思议地,真子干脆地允许了这个动作。
「如果浮舟真的会投河自尽,紫式部不可能不写出来,不是吗?她既然没写出来,就表示后来并没有发生任何戏剧性的变化——所以,真子小姐也不会投河自尽。浮舟持续以坚定的意志拒绝薰,因此你也能以坚强的心斩断与交往对象之间的关系。」
「所以别做这种事了吧。」我缓缓地试图再靠近真子一步。
然而真子却抬起一只脚,放上栏杆。
「你说的内容很有意思,真希望能早点听到。」
笑了,她笑着,维持着危险的姿势,甚至令人觉得只要自己微微一动,她就会因空气流动而往后摔落一般。
「不过,我已经不能回头了。我要死在这里。」
既不细小也不沙哑,那是连我都可以清楚听见的有力语调。
她是认真的。做这种事以博取同情等软弱或脆弱之类的意图,如今已完全感受不到了。我的话语及想法并非完全无法传达到她的内心。而是因为她就是如此受到死亡吸引,以至于这么做也无法撼动她的意志。
我已经没办法说些什么,什么也办不到了。充其量只能不管三七二十一地飞扑过去——
这时,某个声音从外侧抛进了仅有我们两人的世界。
「那就那么做吧。」
我转过头。
是美星小姐。
她不知何时已迈步向前,并立在我身旁。
「倘若不寻死就无法获得救赎,您就那么做吧。」
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美星小姐。
她是在笑吗?是在哭泣吗?是在愤怒吗?是在悲伤吗?
看似都有可能,却也全都不像。
我看不出来。被雨淋得浑身湿透的她,究竟有何感受,究竟在想些什么,我完全摸不着头绪。
「……美星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