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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是那样的。《源氏物语》大部分的篇名确实是取自出现在故事中的话语、事件,或是在故事中吟咏的和歌。但这篇〈梦浮桥〉,据说是取自某个不知名作者所吟咏的古和歌「世间恒常,犹如梦中渡浮桥,过桥之际,此心亦愈发烦忧」而命名的。
世间宛如在梦中渡过浮桥般,在过桥的同时,会一边烦忧着许多事情——我想这首和歌大致上是这个意思,真子如此解说。
「哦。那么,你所谓的好事是……」
——你难道不懂吗?
「咦?」
真子原本啪啦啪啦地翻着页,这时却啪地阖上文库本。她瞥向我的眼神微微透出寒意。
——在渡过梦中那座浮桥的瞬间,这部大长篇就迈向了结局,简直就像是象征着「梦想从实现的那瞬间起就再也不是梦想」的世间常理,不是吗?
2
我在太阳升起前醒了过来,就这样躺在床上,回想起不知何时与真子聊过的内容。
六月也即将进入中旬。周一,是个听不见雨声的宁静清晨。不久,光线从窗帘的缝隙间直直透入,我因而得知今天是个好天气。
我知道自己睡不好的原因。因为我跟人做了约定。
我约好要带真子前往塔列兰咖啡馆——而今天就是实现这项约定的日子。
我一心想让她高兴才与她如此约定,然而事后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似乎又不仅如此。
我应该是想借由将真子介绍给美星小姐,整理自己内心某处歉疚的情绪吧,对于我在美星小姐面前提起真子感到犹豫,抑或是害怕让美星小姐得知真子的事——我应该是想借此消除这种仅能说是毫无意义的情感吧。
即使真子是我从前憧憬的对象,如今也已经嫁作人妇。国中时代那过于青涩且梦幻的恋慕之情,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回来。而且,包含一同经历的过往在内,我将美星小姐视为非常重要的存在。既然如此,根本没有必要相互隐瞒,没有任何隐瞒是最好的。
我从床上起身。似乎会变热——我有这种预感。
我与真子约好午后在出町柳站见面。
从我所住的北白川过来这里相当近,对于住在京阪电铁宇治线沿线的真子而言,交通也算便利。不过,从出町柳站走到塔列兰咖啡馆则有好一段距离。如果要从同为京阪线的车站下车,神宫丸太町站或三条站近多了。
那么,我们为什么要刻意约在这站见面?
「机会难得,我们去那间咖啡馆前稍微散个步吧!我最近总是在工作,没什么时间运动。」
昨晚,真子突然打电话来这么说。
我没理由拒绝,于是就同意了真子的提议。
如果只是要去塔列兰咖啡馆,从出町柳站出发是远了点,但若是想顺便散步,这距离反而刚刚好。因为是最短徒步三十分钟左右的距离,也可以稍微运动运动。
出町柳站位于贺茂川与高野川汇流成鸭川的地点,也就是所谓的三角洲东侧。地底下与地面上分别有京阪电铁及睿山电铁的车站大厅,是交通枢纽,不过车站本身并不大,车站大楼里顶多只有速食店及影带出租店。周遭虽然也散布数间餐厅,但给人的印象不是很繁荣。
我在睿山电铁剪票口正面、京阪电铁车站的七号出口等着真子。她从地下室往上延伸的楼梯现身,一发现我就轻轻挥手,不过步伐并没有改变。
「久等了。抱歉,突然提出想散步的要求。」
「不,不要紧。」
她头戴看似凉爽的白色帽子,身穿灰色开襟薄毛衣、内搭黑白条纹的针织衫,下半身则穿着七分裤及藏青色布鞋。她的装扮轻松好行动,也显得相当时髦,与她发型设计师的形象相符,可看出她对时尚的坚持。她的手上拿着一个大小与肩同宽的白色托特包。
「今天是周一,美容院公休吧。」
真子本来想穿越川端通,但号志才刚变成红灯,我们便站着聊了起来。
「嗯,对啊。」
「你的先生在上班吗?他从事什么行业?」
「……为什么要问这种事?」
真子的声音原本就比我记忆中十一年前的声音略微低沉,而她现在的声音则压得更低,令我打了个寒颤。
「不,我只是在想,不晓得你先生知不知道今天的事……万一不小心被他撞见妻子与不认识的男人走在一起,感觉还是不太好吧?」
「哎呀,你真爱操心。」
随着这句话,真子又恢复了自然的微笑。
「你这种胆小的地方一点也没变,跟以前因为不敢跟班上同学攀谈而烦恼的时候一模一样。」
「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无法回嘴啊。」
「别担心,我丈夫今天绝对不可能会看见我们。说到底,我们也没做什么亏心事,只要抬头挺胸就好。」
号志转为绿灯。我与真子一同走过斑马线。
早上的预感成真,今天是个令人联想到盛夏的炎热日子。顾虑到穿着尽管轻薄但仍是长袖开襟毛衣的真子,我这么询问:
「你穿这样不会热吗?」
真子轻抚着上手臂回答:
「因为我不太想晒到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