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休息中·咖啡的五种风味 可视化的原生艺术

对的。我的脑袋明明这么想,内心却无法轻易认同。我感觉得出来她是打从心底在替我打气,但现在的我却无论如何都觉得这些话听起来只是一时的安慰。

  我跟她说抱歉一直给她添麻烦,然后就挂断了电话。

  我还在介意村治所说的话。我在原生艺术展看到的小人和素描上出现的小人很类似,我不觉得这只是单纯的偶然。虽然没有记忆,但如果那是自己画的,就能够解释两者的相似与柜子的南京锁的问题,在今天傍晚之前也有很多机会可以付诸行动。而且,我回想起那种周遭世界的轮廓变得模糊的感觉后,开始觉得要是那种情况愈来愈严重的话,说不定连记忆缺失都有可能发生。

  我把摊开的素描本放在自己家里也有的画架上,在用来代替椅子的纸箱上坐下,定睛凝视着素描上的小人,结果我周遭的环境开始模糊,除了放在正前方的素描之外什么都看不见。我是想在自己心中再次孕育出那些小人吗?

  我又听到那个询问声了。

  「你看得见你的艺术了吗?」

  ──我的艺术?这些仿画的小人吗?又不是只要像这样望着他们,艺术就会自动诞生。

  我的视野瞬间恢复清晰,那种感觉也消失了。什么也孕育不出来,让我对自己相当不耐,便粗暴地将画架连同素描本推倒了。

  r

  打从懂事起,我就很喜欢绘画。

  无论是单纯欣赏还是动手画都让我相当着迷,我站在画前时,周遭的世界经常会变得模糊,从我的意识中消失。好几次因为这样而倒大楣,我甚至曾经买了画册之后没办法忍到回家再看,边走边欣赏,结果被汽车的喇叭声吓到,摔进路旁的水沟里。也会因为以同一个姿势长时间作画太久,导致膝盖上出现瘀痕。明明自己事后都会后悔,但只要一思考起有关绘画的事情,最后还是会把其他事情抛在脑后,重复犯下类似的错误。

  母亲似乎不太喜欢我这种危险的嗜好。每次我又做了什么好事时,母亲都会这么说──你这样子身上老是有新的伤,不是会让人觉得我好像总是在责打你吗?

  因此一度和父母有些争执,但当实现心愿进入美术大学就读时,我真的很开心。能够以身为美术大学学生这个正当理由,每天都只想着自己喜欢的绘画。至少在四年间我保证可以过这种生活。我只要一想象、一体会到这点,身体就因为喜悦而颤抖。

  在两年前的四月,开学典礼的那一天。油画系的学生按照名字顺序分为三个班级,我是C班。那天晚上,在同样是C班的二年级学长姊安排下,举办了让新生们彼此更熟悉的班级交流会,因为有大约八成的学生出席,我也参加了。我不擅长融入团体,但也没有孤僻到会刻意疏远其他人。在续摊去卡拉OK时,如果有人把麦克风给我,我也会选不会冷场的曲子来唱。

  「你唱得很不错耶。我忍不住听到出神了。」

  我把麦克风传给其他女学生时,突然有个男学生故作亲昵地向我搭话。我回了句无伤大雅的「谢谢」,他好像因为明明未成年却喝了不常喝的酒,脸上带着红晕,又继续对我说:

  「我有在玩吉他,想去这次轻音乐社的新生欢迎会瞧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当时我原本以为他在讲客套话,就随便点了点头。后来他就跑去找其他学生,在聚会解散之前都没再跟我说过一句话。

  ──这就是我和村治透认识的经过。我的姓是满田10,所以他跟我同班。

  隔天,学校要我们缴交作业。开学的前三个月,新生必须以一天一张的频率在素描本上画素描,然后全部统一交给学校。

  早上我抵达有老师会来上课的教室,正把素描本从包包拿出来时,突然又有人叫住了我。

  「满田同学,你有带作业吗?我们互相交换看一下嘛。」

  是村治。他的态度像是不过才交谈一次,却已经认为我是他好友。明明还有很多空位,却特地选我旁边的位子坐。

  和现在比起来应该很拙劣,但当时对自己的绘画技术还算有自信的我并未拒绝村治的提议。我打开交换来的素描本,发现村治的素描不算差,但也说不出什么过人之处。相较之下,村治则目瞪口呆地看着我的素描。他把素描本还给我之后,态度就截然不同,话变得很少,也转过头不再看我。

  到了隔天,村治又开始邀请我去参观社团。因为他实在太烦人了,我只好以只去一次为条件答应他,结果竟碰上社团所举办的活动,还不容分说地要我在社员面前献唱一首歌,当那首歌结束后,连美空学姊都很欣赏我,让我陷入了无法开口说不加入社团的局面。后来我在参加社团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地与村治愈走愈近,最后便答应他的追求,发展成男女朋友的关系。

  话虽如此,即便我觉得现在稍微好一点了,但刚上大学的我真的是不讨人喜欢到连自己都感觉得出来。因为低头画图时会挡到,所以总是留着一头超级短发,衣服顶多也就是牛仔裤加连帽上衣而已,甚至有些轻视穿着奇特服装来突显自己品味的其他学生。因为对自己的绘画技术有自信,我一直觉得没有必要藉由吸引他人目光这种无聊举动来虚张声势。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女人。

  即便如此,村治还是说他喜欢我。他明明既开朗又善于交际,连与第一次见面的人都能马上打成一片,在学校、社团或打工的地方也有许多女性朋友。我想,应该是因为他对我绘画才能的尊敬与恋爱的情感混淆得很严重吧。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也有自尊心的关系,他并不想明确表明这点,但从他的态度就能明显看出他对我的画心怀敬畏,而且憧憬在不知不觉间变成爱情的情况,在这世上也不算少见才对。

  我想,对村治而言,和我这种既不可爱也不会主动取悦对方,就算对方做了让我高兴的事也不会兴奋欢呼的人交往,大概是得不到成就感也不会觉得幸福的吧。但是,至少我和村治在一起很开心,而且多亏他的关系,我也体会到了好几种以前并不知道的感情。

  ──所以,当他突然说要分手时,我大为震惊,也相当悲伤。当时他所说的话,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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