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休息中·咖啡的五种风味 可视化的原生艺术

子很着急,开口催促我:

  「你一直这样跟素描大眼瞪小眼也没用啊。这又不是说一句『因为画不出来所以不画』就可以解决的事情。」

  被村治说教让我有点不爽,但他说的完全没错。没有灵感的时候不管怎么努力都生不出任何东西,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创作活动。但是,如果想走这条路的话,如果不想停留在只为了自我满足,而是为了追求别人的评价,或是被证明有价值才创造作品的话,至少要做到能响应对方的需求,或是具备在期限内完成作品的能力,这是毋庸置疑的。具备这些能力又能靠画画为生的人真的是凤毛麟角──更别说是只靠自己的本能就可以获得满意的评价或回报的人了,我甚至怀疑这种人是不是真的存在于世上。

  换句话说,连比赛的期限都无法遵守的人终究是不适合这条路的。我很清楚。但是,被村治说中最大的痛处,让我已经无法再克制丑恶的情感涌上心头了。我装出根本没有压抑情绪的样子,告诉了村治非常残酷的事情。

  「其实我之前一度已经快决定好了,打算还是用这张素描去发挥。」

  「那就照你的想法去做不就好了吗?我觉得这张不错啊。」

  「可是我办不到。自从去了原生艺术展之后,我就开始觉得这种素描怎么样都无法画出我要的感觉。」

  说真的,村治这个男人实在很单纯。只要看他的脸就能轻易得知他的想法,要诱导他的情绪易如反掌。当时他的表情也像颜料掉在调色盘上一样,完全反应了我的恶意。

  「怎么会这样……我是基于好意才跟你说有原生艺术展的耶。」

  看到村治的眉毛垂成八字形,我立刻就后悔自己说了让他难过的话。但我和村治相反,不会把情绪表现在态度上。我没办法老实地道歉,也没办法撤回前言,只能默默地听他说着有点像借口的话。

  「我只是想说或许能让你转换一下情绪才跟你讲的,就是接收一点刺激的意思。

  因为我知道凛你在基本技巧等方面总是一丝不苟,也很重视这些,所以才觉得你的基本概念应该不会因为看了那种类型的艺术就被动摇。」

  我之所以在数天前去看东京都内的美术馆举办的原生艺术展,是因为村治先去看过后好像很感动,不停地跟我说「凛也去看一下比较好喔」的关系。老实说,就连他跟我说那句话的时候,我还是对这场展览没什么兴趣。不对,如果时间稍微错开的话,就算看到了同样的东西,也只会掠过我心头而已,不会带给我那么大的冲击吧。

  原生艺术(Art Brut)是法国画家尚‧ 杜布菲在一九四五年左右提倡的概念,原本指的是没有学习过艺术的人所创作的艺术。也有人狭义地用它来称呼智能障碍者或精神病患所创作的艺术作品,但这可以说是错误的用法,区别原生艺术的方法纯粹是以有没有接受过训练为依据。因此,只要是没受过艺术教育的人,全都怀有创造出原生艺术的可能性,以实际情况来说,在原生艺术展上展示的作品,就有好几幅可能是身心健康的人所创作的。这个字翻译成英文后是「Outsider Art」,但我还是比较喜欢用含有「未经琢磨的艺术」的意思的Art Brut 来称呼。

  因为比赛的关系而心生迷惘是事实,我最后还是听村治的话去看原生艺术展。结果看完之后我更加迷惘了。既然已经接受过完整的教育,我就不可能创作出原生艺术,但是我在到达活用知识和技术「作画」的阶段的更早更早之前所感受到的名为源头的渴望,应该和原生艺术的艺术家没有任何差别才对。现在的我究竟有没有这种渴望呢?──不管我在体内怎么寻找,都完全看不到这种渴望。

  村治慌张地解释一阵子之后就闭上嘴巴,我也觉得无法再继续待下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村治问我要去哪里,我看也不看地回答:

  「我去散步啦。只是想散散心,待会就回来。」

  我才想问你呢,你可以专心画你自己的作品吗?但我终究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我离开画室,走下楼梯,离开了五号馆。雕刻系的工作室在旁边的四号馆里。从窗外望向室内,可以看见男学生额头上挂着汗珠,正在把石头刻成人像。三号馆则是有一群影像系的学生正一边用大屏幕播放动画影片,一边进行编辑作业。会学习舞台效果等技巧的空间设计系的专用房间也在三号馆,低矮的舞台表面笼罩着一片白雾,跟正式的舞台没两样。

  本校所有的科系录取率都在百分之二十左右,绝对不是抱负较低的人能轻易通过的门坎。即使通过包含术科在内的严苛考试的学生程度有所不同,但在刚入学的时候应该全都梦想着能成为广义上的艺术家,靠自己的才能谋生才对。

  但是这些学生大多在毕业后选择与自己学习的东西没什么关系的职业,也逐渐不再从事符合艺术定义的活动。像是发现自己缺乏才能、被无法以此为生的现实打垮,或是找到了完全不同的目标等等,各式各样的放弃理由都有,并未走上这无数的岔路,最后仍旧成为大家眼中的艺术家的人,在一个学年的一千名学生中究竟有几人呢?如果是念设计或影像也就算了,油画是在职场上最没有机会发挥所学的科系之一,在这种现况下,我甚至怀疑自己除了成为美术老师之外还能做什么。

  我已经大学三年级了。不得不决定毕业后出路的时期就快来临,我也知道有很多同学已经带着公文包在努力参加就职活动了。我不能在这种时候因为区区学校内的比赛就停滞不前。

  我远离学生工作室所在的建筑物,整整走了一小时,当我回到画室时,太阳已经快下山了。村治正在与他已经完成约七成的油画奋斗,但我一拿起一直摊开来放着的素描本,他便开口问我是不是要回去了。

  「嗯,今天已经没有心情决定任何事了。」

  「那我们一起回家吧。我今天要做的事情也告一段落了。」

  村治不等我回答,自顾自收拾起画布和画具。我不知道他是想安慰我、鼓励我还是想陪伴我,无论是哪一种我都不想接受,却又无法拒绝。

  我打开平常使用的南京锁,把素描本收进柜子时,突然感觉到一股寒意。我看向窗外,一边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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