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msp;「你在担心我吗?还真温柔啊。」
为了不让他发现自己松了一口气,美空决定以嘲讽的口气回答他。虽然她心里确实感到恐惧,但是突然要她去害怕一个直到不久前还和自己很亲近的人,实在没办法一下子就调适好心情。而男人的情况好像也跟她差不多:
「我好歹也是个父亲。」
他开口解释时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尴尬。
「你刚才跟我说的事原来都是真的啊。」
当时她已经快要睡着了,还是记得自己在车上听到的事情。男人的身体早已转回正面,像在说梦话似地开口说道:
「……对年轻的我而言,创作是既如呼吸般亲近、也如梦境般遥远的存在,更是一种像毒品般令人难以自拔的东西。」
创作。在听到这个字的瞬间,她不禁衡量了一下自己对音乐投入的程度有多深。
「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创作活动就一直形影不离地陪伴着我。据我妈所言,我好像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自己做出类似绘本半成品的东西。画图、唱歌、演戏、写作。这些活动所带来的苦恼以及完成时的喜悦让我深深着迷,我甚至曾觉得没有创作的人生是毫无意义的。」
当时的我太年少气盛了——男人厌恶地吐出这句话后,便开始叙述自己的人生经历。美空在这段经历中同时找到与喜欢音乐的自己,以及如推理小说的侦探般聪明的姊姊相似的特质,也是让她以为男人就是自己亲生父亲的契机。
「我在青少年时期对音乐十分热衷,甚至曾达到职业级水准,可是我的乐团一直发展得不是很好,最后只能被迫解散。经过那件事之后,我决定选择一个人也能挑战的领域,所以就写起小说。过了几年,我终于确定出道,便和当时交往的女友结婚,不久后就怀了女儿。」
正好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儿。虽然知道那是和自己没有任何瓜葛的人,但是听到这段境遇后,美空还是下意识地把这名男人的身影和没见过的亲生父亲重叠。
「当时的日本正处于前所未有的好景气中,没有人会对未来感到不安。如果只是要一份足以谋生的工作,根本不用找,路上随便捡都有。那时我心想,总之就先当个作家努力看看,如果这次还是不行,就乖乖地找份工作养家活口,所以才会结婚的。在必须精打细算的现代,这种想法简直随便到了极点。」
男人轻笑一声后,围绕在他身旁的气氛就像关掉电灯开关般地为之骤变。
「……很好笑吧?竟然会叫我承认自己根本没犯下的罪。」
他或许是在期待美空的回应,但是美空一句话也没说。
「从出道以来一步步累积至今的作家的实力、在文坛及各个领域获得的人脉,还有自年幼时就一直在我心头徘徊不去、以创作维生的憧憬。这些竟然全在瞬间崩毁瓦解了。我陷入绝望之中,就连太太说要跟我离婚的时候,我也无力挽回她。」
在那之后,我连要和女儿见一面都办不到。男人说出这句话时,感觉相当寂寞。
「当一直专心致志地坐在桌前写着小说的我回过神来时,日本的好景气是由幻想堆积而成的事实,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显而易见了。失意落魄的我试着寻找新工作,不过可能是在我被卷入抄袭争议的时候,强调自己清白的样子被人不断重复报导的关系,别说是作家的工作了,连一般企业也不愿雇用我。最后还是以类似靠关系的方式,请出道作的出版社的相关企业介绍文字工作者的工作给我。那种完全无视事实或我的想法,上面说什么就写什么的工作,感觉就像沦落为大人物所使用的抛弃式笔尖一样。我写了一堆绝对没办法告诉亲友的低俗文章,也写了让别人的人生化为乌有的恶劣文章。没办法拒绝这些工作的自己真是窝囊透了。」
假设只讨论一般情况好了,把创作活动视为人生意义的人,如果被逼着创作幽并非自己本意的东西,会给他们带来多大的痛苦呢?在社团从事音乐活动的美空也有讨厌到一听就想吐的音乐,如果要她演奏那些曲子的话,她光想像就起会鸡皮疙瘩。连这种程度的事情都会让人感到不快了,更别说是已经明白这些事会破坏他人人生或有损自己尊严的情况,痛苦的程度根本无法比较。
「可能是被不景气的环境波及吧,委托我工作的媒体,其事业规模一天比一天缩小,我的工作也不断减少。之所以会移居京都,也是因为这边的出版社表示愿意定期给我工作,不过这份稳定的收入来源也没有持续多久。只有时间变得愈来愈宽裕,用来买酒和买烟的钱一下子就变成庞大的开销。这就是所谓的落魄潦倒的人生。我开始借钱,而且愈借愈多。为了还钱,我撑着瘦弱的身体去做粗活,还接下年轻人都不太想做的打工,再加上像是偶尔想到才来找我的文字工作,过着勉强能馓口的生活,等我察觉到时,已经过了二十年。——就在这时,你写的信透过替我出版出道作的出版社寄到了我手上。」
自美空寄出第一封信后已经过了三个月。
「我真的很高兴。我没想到身为作家的自己竟还存在于这个世上。很好笑吧?连明天有没有饭吃都不知道,还有心情兴冲冲地回信给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来历的年轻女孩。但我会这么做不只是因为一把年纪了还得意忘形的关系。因为我在那封信的字里行间中感觉到一种像是轻浮的热情的东西,以一封写给在二十几年前只有短暂活跃过一阵子的作家的读者信来说,这是很不自然的。我认为一定有哪里不对劲,就开始调查你的目的。因为我的人生既苦涩又乏味,就像在辽阔的沙漠里漫无目的地徘徊一样,所以我很期待你这个突然出现的外人替我的生活带来某种变化。不过,当我推测出你把我误认成因故离散的父亲时,还是觉得相当惊讶。」
「你发现我的目的后,就一直配合我演戏,对吧?」
她早就知道了。美空早就听闻男人曾去过一次塔列兰。虽然美空听姊姊说起这件事时,是在她第一次叫他爸爸的那天之前,却猜想那是因为父亲也隐约察觉到什么了,把这件事解释成对自己有利的情况。
不用说也知道,他只是把在那时得知的姊妹的名字,在事后随口说出来罢了。换句话说,他不是看到事情的发展后才决定加以利用,而是一开始就打算利用这件事,所以在深入调查过美空之后,他会让自己的态度表现得像个父亲,完全是出于策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