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整理起吧台。
我不想让沉默持续太久,便扬起下巴随口问道:
「你们平常营业的时候也会用到那个吗?」
咖啡师的手拿着方才出现过的土耳其咖啡壶挥了挥,笑着说:
「你是说这个Cezve5吗?不会用到喔。只是因为美空一直拜托,我才会放在这里。不过,可能没有好好保养,已经有多处都生锈了。」
「哎呀,那就不能用了嘛。」
「其实我正考虑要不要把这个Cezve丢了。」
「——咦?你要把它丢掉吗?」
一道人声从意想不到的方向传来,我惊讶地转头一看。
只见文字工作者好像终于摆脱藻川先生的吹牛轰炸,正打算把笔记本收进包包,现在却中途停下动作。他位于深色镜片后方的双眼睁得有如铜铃般大。
「嗯,因为又不是价值好几万的东西……」
美星咖啡师一脸困惑地回答后,文字工作者便自顾自地说道:
「这样啊,哎,真是太可惜了。我觉得那应该还可以继续用,既然要丢掉,干脆转让给我好了,不过你应该不可能免费送给我吧?」
片刻之后,我惊讶地体认到自己和美星小姐的交情真是愈来愈深了。
因为我从她嗓音的变化察觉到一件事——她说出下一句话时:心里其实正盘算着什么。
「那就请你带回去吧。我已经用不到这个Cezve了。」
咖啡师一边说一边把双手拾高到胸前,文字工作者便高兴地说道:
「真的吗?你真是太慷慨了。我就不客气地收下罗。」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难以置信。
他竟走向店内后方,从台座上抱起新买不久的爵士贝斯,打算带走它。
看到这副情景,不仅是我,连藻川先生也无法再默不作声了。但是美星小姐却以眼神制止了我们。她的眼神写着「什么话也别说」以及「交给我处理就好」。
5土耳其咖啡壶的别称,发音类似「爵士贝」。
他就这样拿起自己的包包往结帐柜台走,美星小姐也跟了上去,两人隔着小柜台面对彼此。
若她有什么打算的话,一直盯着他们或许会碍事。所以我摊开手上的书,迅速翻起书页。这时,我发现书的最后一页夹着某个东西。
这是什么啊?我背对着结帐柜台把那东西拿起来摊开。
那是一张陈旧的报纸。
我看到大大地占据了报纸中央的新闻,顿时恍然大悟。那篇新闻刊载了驳斥抄袭争议的梶井文江的访谈。报纸上的日期是二十二年前,和这本书出版的时间一致。
我把写有梶井文江新闻的那面往内折,小心翼翼地把报纸折好,然后偷偷塞进口袋。报纸的背面似乎刊载了当地的新闻,有好几篇简短的报导,像是煤油炉故障引起民宅火灾,导致一对老夫妇死亡的新闻,或是一名男性为了救助在河里溺水的两岁女儿而丧命等等。
文字工作者似乎在我注意力被报纸吸引时结完帐了。美星小姐一边把零钱拿给他,一边以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事的口气问道:
「你要开收据,对吧?请问抬头要写什么呢?」
「喔,那就写『深水』,深浅的深,水池的水,深水。」
不是写小渕啊?可能连文字工作者也会使用笔名吧。我想起了位于中美洲加勒比海的咖啡生产国宏都拉斯,其国名好像是取自意义为「深邃」的词汇。总觉得曾经在哪看到有人很无聊地用「宏都拉斯的咖啡味道和国名一样充满深度……」来介绍的样子。
美星小姐慢吞吞地写好收据交给文字工作者。原本以为她会开口说些什么,却只露出了感觉有些僵硬的笑容,低着头说了句「谢谢惠顾」而已。听到这句送客的话,他便迈步走向店门。
再这样下去他就真的要离开了。当藻川老爷爷终于按捺不住,正想起身阻止他的时候。
「——请你等一下!」
我想,美星咖啡师大概是在开玩笑吧。不久前我才在小说里看过这句台词,而且如果从上个月算起的话,她在最后一刻叫住正想离开的人的场面,我已经目睹整整三次了。
文字工作者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在店门前转头看向她。「有什么事吗?」
同样的事情经历过三次后难免会觉得腻了。不过,美星小姐所说的下一句话,却是这三次中最让我震惊的。
「请问你和美空究竟是什么关系呢,作家梶井文江先生?」
5
唔呃。我的喉咙深处会发出怪声也是理所当然的。
「这个人是《铃罗》的作者?你在说什么啊,美星小姐?」
糟糕、很糟糕。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过有件事我非常明白,那就是如果她所言属实,现在的情况可说是非常糟糕。这不只是因为我们口无遮拦地大肆批评他的作品,总之所有的一切都糟糕到了极点。
「对啊,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呢?」
和陷入混乱的我截然不同,文字工作者从容地露出微笑,看起来好像对现况乐在其中。
「你还想装傻吗?那就让我来说明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