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LAST WALTZ 舞会之夜

抬头,疑惑地凝视背后的女佣。

  「抱歉,夫人看起来跟平常不太一样,似乎有些雀跃……」

  「可是,唯独显子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可是,唯独夫人不可能发生这种事。」

  有趣的是,不管是女佣或老友千代子,都立刻否定自己提出的疑问。

  没错,不可能。

  至今为止,显子在社交界留下数不清的艳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区区幽会,显子没道理魂不守舍——不论对方是什么来头。

  千代子突然小声留下一句「失陪」,匆匆踏进舞厅,约莫是看见熟人。

  目送扮成汐汲的千代子,待那娇小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显子再度从皮包取出望远镜。

  平时宛如睁眼瞎子的两人都指出她的异状。即使她自己没发现,看起来依然与平常有些不同吧,但是——

  他不可能现身。

  显子的唇畔浮现讽刺的笑。她暂时移开望远镜,转向旁边的墙壁。

  年年岁岁花相似

  岁岁年年人不同

  遥想往昔的时光,显子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在那之后,居然已过二十个年头?

  实在难以置信。二十年前的约定浮现在显子脑海,与当时相比,一切都变了。我变了,那个人大概也变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我不信。

  显子没出声,仅掀动嘴唇悄声呢喃。

  人不会变。不论是相貌、想法,连名字都可能不断改变。即使如此,人还是不会变。

  告诉我这件事的,就是那个人。

  2

  小姐。

  自从懂事以来,显子就极度痛恨这个称谓。

  显子的父亲五条直孝,是旧清华注42侯爵家当家。为拥有千年荣耀历史的古老世家,与最近粗制滥造的急就章华族泾渭分明。

  千年。

  说出来是没什么。

  然而,在岁月绵延不绝的家世中,究竟有何积累,外人绝对无从了解。

  如同无声无息堆积的雪,五条家层层累积着上千年的各种陈规陋习。

  日常生活的一举一动——从每一季节的发型,到举杯拿筷的规矩,全琐碎地规定好,束缚着家族成员。那是耗费千年光阴,先人不断摸索、淬炼出的「五条家规」。稍有违背,立刻会遭到严厉斥责。

  小姐,那样不对。请遵守家规——

  从出生到死亡,不管做什么,都无法逾越家规一步,无法逃离先人的阴影。

  想到这里,显子就觉得快窒息。多么无趣,两个姐姐为何没半句怨言,反倒主动把家规往身上绑?显子实在难以理解。

  小姐。

  每一次呼唤,无趣仿佛就一点一滴攫住显子,令她毛骨悚然。她好想逃到没有任何人喊她「小姐」的地方。懂事之后,她一直这么渴望。

  十四岁的秋天,显子初次离家。然而,理由并非报上写的「与接送前往学习院女子部的俊俏私人司机历经地下恋情的结果」。文中的叙述,仿佛是「显子主动诱惑青年司机」,引发轩然大波。虽然开口的确实是显子,但与当时情况有些差距。

  总是一起坐车的姐姐们,不知为何当天都不在。两人都感冒了吗?还是有事?显子早就没有印象,只记得她枯坐在后座,回过神已脱口而出:「带着我逃走吧。」司机伴(没错,回想起来,他的确是个白皙美青年),露出困惑的神色。他透过后视镜看显子,发现显子严肃注视着他,顿时下定决心。

  可惜,第一次离家出走,两人刚要从东京车站上火车,便被逮个正着。发现弃置在站前的高级房车,站务员起疑,通报警方。最后事情闹大,甚至登上报纸,标题诸如:「侯爵家么女竟是轻佻女子」、「蛊惑男人的十四岁妖妇」。

  从此以后,显子受尽周围异样的眼光。

  到她十五岁的时候,离家出走已成为常态。

  当时,「大正摩登」新浪潮席卷社会。后来称为「摩男」、「摩女」的短发洋装年轻男女挽着手在街头阔步,旧时代的老古板看了直皱眉。街上的他们那特立独行的服装举止,在浸身典雅的显子眼中,根本肤浅至极,距离洗练和优美十万八千里(得知「摩男」、「摩女」是「摩登男孩」、「摩登女孩」的简称,她忍不住苦笑)。即使如此,他们的表情依然开朗明亮。这就是所谓的自由吗?显子觉得好刺眼。纵然肤浅、粗俗,甚至一点都不美,他们却满怀希望。至少他们与无聊绝缘——显子不禁暗想。

  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宅子(几乎都会在途中被抓到带回去,但几次里会成功一次),一个人上街时,显子总会去一个地方。

  那就是舞厅。

  横滨刚出现瞄准一般民众的舞厅。以喜好舞蹈的年轻人为中心,许多人聚集在一起。去过几次后,显子认识其中一些人。

  与他们交往,不必说明身份、出身、家世,甚至是本名,轻松自在。阿健、小真、淳、麦克、乔治……以昵称互称的他们,决定称呼偶尔会忽然现身舞厅的少女为「小显」,从不过问她住在哪里、平常做些什么。显子居住的世界,家世就是一切。家世决定彼此的措词、姿态、举止,充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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