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样,都该收山了。趁着戈培尔大人尚未改变心意,速速离开才是上策……
逸见走到大马路,透过第一家碰到的店铺橱窗玻璃检查仪容。他仔细顺理乱掉的小胡子,在脑中摊开世界地图。
美国不行,日本也不行。不管去欧洲哪一国,往后情势都很危险。那么——
整理胡子的手一顿。
南半球如何?
逸见想起旅行途中停留过的某座港镇。欧洲风格,却又充满东方风情的小镇。住在那里的朋友说,出口粮食和物资给战事频仍的欧洲,赚了一笔,最近过得相当优渥。那里应该也需要电影吧?
一回神,耳畔流泻着班多钮手风琴演奏的独特哀愁曲调。仔细想想,比起雄壮悲怆的华格纳歌剧,这更适合他……
好,决定了,下一个目的地是阿根廷。虽然漫无计划,但船到桥头自然直。那里一定有许多令人惊艳的美女在等我!
逸见向橱窗玻璃中的自己比出胜利手势,挺直背脊,迈出脚步。
12
「就会给人添麻烦。」
与雪村背对背而坐的男子锁定方向低语,若无其事地打开报纸。
这里是德国西北部的乡间城镇布莱梅哈芬。
面对北海的这座城镇,每一个角落都能感受到海潮的气息。
雪村坐在可俯视大海的高台凉亭,看着穿得圆滚滚的当地孩童玩雪。
背后的男子在翻阅报纸的一连串动作之间,头也不回地递出信封。雪村顺手接过信封,迅速收进口袋。信封里应该是新护照,及护照持有者的假经历。
「这次的事,算是你欠我们的。别忘记。」
听着男子低沉的话声,雪村目光仍留在沉迷于玩雪的孩童身上,耸耸肩回应。
确实,这次受到他们大力援助。
背后的男子是潜入德国的另一名日本间谍——不是雪村那种短期任务,而是在德国建立情报网,将搜集到的情报送回日本的「长期潜伏者」。
雪村联络此人,委托他准备与自己身材相仿、身份不明的亚洲人尸体。他采集尸体的指纹,故意留在大使馆。备妥的尸体侧腹有个新月形的巨大旧疤,这是个巧合,但对间谍来说,巧合是为了利用而存在。雪村在自身侧腹伪造形状相同的伤疤,趁着骚动故意让逸见看到,并解释「是在过去的任务中受的伤」。爆炸现场找到的「无脸尸」,会因指纹与新月形伤疤被认定为雪村本人。
到此为止,情况还算是依照计划发展。这次的任务中,雪村幸一本来就必须从德国消失,对方应该也知道。男子的任务,是协助以装潢业者身份进入德国的「雪村幸一」自然销声匿迹。因而,男子说的「欠」,并非指这件事。
「间谍居然引发那么招摇的骚动,实在是前所未闻。」
身后的男子语带挖苦。
「进出UFA后,被制作电影的热情冲昏头了吗?」
嘴上苛薄,男子似乎对此一状况感到有趣。
雪村不由得苦笑。
被制作电影的热情冲昏头。
这么说来,确实如此。
雪村刻意引发那样夸张的骚动,是见到年轻的天才犹太裔电影导演——菲力浦·朗,并观赏他的作品的缘故。
从逸见五郎情急之际对戈培尔的辩解——片厂闹鬼,发现日本大使馆镜子后方的秘密小房间,及藏身其中的菲力浦·朗。
那天晚上,在崇拜朗的UFA工作人员包围下,雪村被迫做出决定。朗是纳粹的通缉要犯,把他交给当局,事情便能了结(对受过间谍训练的雪村而言,同时压制包围他的几名员工是易如反掌)。
雪村摸摸下巴,灵机一动,询问朗:
「我可以看你拍的电影吗?」
雪村也不晓得自己为何这么问。但听到雪村的话,朗和员工互望一眼,随即兴高采烈地准备临时放映会。
雪村看着利用大使馆白墙放映的电影,心想难怪纳粹宣传部长戈培尔会火冒三丈。不仅精确捕捉纳粹反智的暴力本质,还拍摄成富娱乐性的作品,既滑稽又精彩。最重要的是,雪村想观赏更多朗的电影。
纳粹德国与日本是军事盟邦,无法在台面上反对他们的方针,但——
既然看过朗的电影,雪村无法将他交到纳粹手中。
那天,戈培尔带着里芬斯塔尔造访UFA片厂,是为了搜捕朗。UFA片厂中,不少职员赞同纳粹的反犹太主义,或迎合当权者。有人听闻工作人员藏匿朗的风声,向盖世太保告密,纳粹宣传部长戈培尔才会亲自前来。「有人目击到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既然如此,那想必是鬼魂。」戈培尔故意这么说,其实是在威胁:「藏起朗也没用,他已是死人。」实际上,好几个工作人员吓坏了。
朗的作品影响力有多大,戈培尔是最明白的人,深知其中的危险性。只要把朗送进犹太人强制收容所,世人就再也看不到他的作品。
雪村决定放朗逃生。
即使遭到指责「被制作电影的热情冲昏头」也没办法。
只是,现下进出柏林的人,不分昼夜,无论是徒步、搭火车、开车,所有交通工具都受到盖世太保严格检查。尤其朗是宣传部长戈培尔亲自严令通缉的「要犯」,想悄悄带他走,不可能瞒得过盖世太保的目光。既然如此——
隐密的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