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的假身份「雪村幸一」的,是这种水准的廉价旅馆。如果拒绝清洁人员趁他外出入内打扫,反倒不自然。为了避免引起怀疑,只能以遭到入侵为前提行动。
话虽如此,不管任何情况,都必须进行最起码的安全确认。
借由调整过角度的镜子,确定房里死角有无可疑人物埋伏。他以指尖弹出硬币,竖耳聆听滚入房中的动静,再踏进门内。
捡起地上的硬币,打开廉价收音机电源。他脱下大衣和帽子,挂上衣帽架。
一阵杂讯后,唐突地流泻出音乐。
开始吧!春天向森林呼喊,
那声音响彻每一个角落。
像遥远的波浪消失在彼方,
尽头涌起的浪涛滚滚而至。
声响益发高涨,
温柔交融的声音扰攘森林。
《纽伦堡的名歌手》第一幕第三场,骑士华尔特的〈试唱歌〉。这是纳粹最钟爱的华格纳歌剧。
雪村唇角浮现嘲讽的笑。
如此一来,即使房内遭装窃听器,对方也只有欣赏歌剧的份,无法捕捉到细微动作的声响。
他面对墙边的书桌坐下。
打开附灯罩的台灯,从外套内袋取出钢笔,拿到灯光下——乍看是一支普通的钢笔。
刚刚雪村在熙来攘往的安哈特火车站,与潜伏在德国的另一名日本间谍接触。「写不出字的钢笔」是用来确认彼此「无人跟踪」的暗号,同时兼具一种功用。雪村向接触对象借用钢笔,在记事本上写了写,很快递还。还回去的是雪村一开始拿的钢笔,掉包是在雪村掌中进行(这是练习过无数次的掉包技术,即使附近有人旁观,也绝不会察觉)。
雪村配合广播音乐哼着歌,着手作业。
拿出从日本带来的特殊形状工具,准确重叠在钢笔的商标上。如同约定,右转三次,左转一次,再右转两次,钢笔外壳便发出细微的「喀嚓」一声打开。
利用尖细的镊子,从外壳与墨水匣之间小心抽出薄纸。墨水匣里装的不是墨水,而是强酸液体。只要弄错顺序,墨水匣就会破裂,融掉薄纸。
雪村全副神经集中在指尖。桌面摊开的半透明薄纸上,写满密密麻麻的细小数字——密码。
雪村噘嘴轻吹口哨,分量比想象中多。慎重起见,他取出火柴放在手边。万一有人侵入,立刻点燃凑上去。特殊的薄纸会瞬间燃烧殆尽,连灰都不剩。
转换密码的密码表,一般使用乱数表。但对于一旦受到怀疑,便意味着任务失败的潜伏间谍,乱数表是非常危险的物品,多半会使用不易招致怀疑的字典或文学作品——利用页数和文字排列作为密码表。这次的任务,指定的密码表是华格纳歌剧的音符,雪村必须熟背根本不喜欢的华格纳歌剧全部乐谱。
依循音符的排列顺序,将不规则的琐碎数字,逐一转换成文字。
重组文字后,雪村在脑中重新浏览一遍通讯内容。
他皱起眉,咬住嘴唇。
然后,他点亮火柴拿近,薄纸瞬间燃烧殆尽。
通讯的内容,是遭到召回的驻德日本大使的侦讯笔录。不必提,这是高度机密文件,问题在于大使的发言。
在对德情报战方面,日本一败涂地。
召回驻德日本大使,便是为了追究此一过失。不料,大使竟得意洋洋,向祖国调查官大谈德国国家社会主义,及纳粹政权多么杰出。
「日本和德国都是军人国家。两国的『尚武精神』才是最重要的,语言是其次,只是旁枝末节。」
「德国人的体贴,总是让我喜出望外。拜会时,即使没提出任何要求,他们也会不断供应令人满足的事物,完全是以心传心。这是德国与日本灵犀相通的证据。」
「纳粹干部总是这么说:『我们绝不会亏待日本。在欧洲实现第三帝国的梦想后,一定会让雅利安人名誉会员——日本,成为亚洲盟主』。」云云。
看来,大使根本不明白自己为何遭召回。
说穿了很简单,陆军武官出身的驻德日本大使受到纳粹的「盛情款待」,乐不思蜀,甚至主动泄漏日本的外交机密。而且根据本人的说法,「我由衷觉得这都是为了日本好」。
从笔录中,看不出他对受到利用一事有任何自觉。
雪村不禁哑然。
以心传心?德国与日本灵犀相通的证据?
事前彻底调查谈判对象的喜好及弱点等资讯,可说是外交的基本。为达目的,不论手段合不合法,随时都要使出浑身解数。然而,日本的驻德大使,竟是这种连谈判的基本前提都不了解的家伙吗?简直是石破天惊的怪事。
雪村还发现一件奇妙的事。
大使主动泄漏日本外交机密。
果真如此,未免太诡异。
以大使室为中心,新大使馆遭人安装许多窃听器。换个角度来看,窃听器的数量多到不自然。
可是,既然大使没有保密防谍的自觉,只要开口询问,他就会「为了日本好」,主动吐露机密事项——根本不需要窃听器。
难道装设窃听器的不是纳粹?如果不是纳粹,到底是谁?目的何在?
雪村抬起头,望向墙上的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