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不染的干净街道、一丝不苟的亲切人们、温和的笑容,日本以及日本人的特征,对他来说简直犹如上帝恩赐的神奇食物吗哪(Manna)。
普莱斯写出一篇篇善意介绍日本的报导送回母国,内容涵盖樱花、艺妓、富士山、庙会、烟火、狮子舞、菊人偶,刊登在报纸上,颇受好评。「日本通」,不知不觉间,旅日外国记者为他冠上这样的头衔。普莱斯拼命学习艰深难懂的日语,现下甚至能以汉字「阿龙」签名。
回顾过往,普莱斯的脸色骤变。
如今,日本的氛围与当初大不相同。
刚到日本时,身穿军装的政治家们还没这么嚣张地拓展势力。近几年,随着针对政治家及财经人士的恐怖攻击频传,思想言论的取缔也益发严格。
旅日外国记者全受到政府的监视,报导皆须经过审查,若是牵涉天皇与皇族,别说是侮辱性言词,开个小玩笑都不可能。这种取缔没有明确的准则,从维多利亚时代的古老自由主义到最先进的无政府主义,无处不是删改的对象。
外国记者中,撂下一句「这种情况哪写得出像样的报导」,愤而离开日本的不在少数。
然而,普莱斯与几名外国记者,仍坚持留在这个国家。
要是他不留,还有谁会留下?
普莱斯认为,正因是这种状况才该在日本尽点心力。毕竟有些事,唯有爱日本、深知日本的自己办得到。他如此相信。
凭一人之力,在大日本帝国陆军内部成立另类间谍组织的男子——
「结城中校」究竟是何方神圣?隶属哪个部队?说起来,他的全名叫什么?
着手采访后,普莱斯立时撞上难以突破的障碍。
打一开始,他就没想过能够直接接触或采访结城中校。
对方是现任间谍首脑,自然不可能接受来自敌国的英国记者访问。站在普莱斯的立场,他原本的打算是:
——交叉比对认识结城中校的人们证词,侧面勾勒出他的个人生平。
不料,不管怎么打听,都找不到实际「认识」结城中校的人。「传闻倒是听过,可是,不晓得他是怎样的人物。」众人异口同声,而且多半是不悦地皱眉如此回答。
普莱斯暗自纳闷。
结城中校宛如幽灵,从不轻易现身,四处活动却没留下蛛丝马迹——只能这么推断。但是,现实中可能发生这种情况吗?
无论哪个国家都一样,军队本质上是极端官僚主义,换句话说,就是拥有作为公家机关的一面。举个具体的例子,办理事务手续必须以书面文件进行,而且必定会归档保存。只要查阅归档的文件,便能追溯任何隶属军队的人的活动经历——
倏地,普莱斯想到一个主意,忍不住窃笑。
既然没人认识现在的结城中校,就从他的过去入手。既然隶属军队,回溯文件便能查明他的过去。
当然,身为外国记者,普莱斯不能随便调阅陆军内部保管的军人档案,不过,也有能够查阅的资料,像是陆军幼校、陆军士校的校友名册。非官方制作的名册,不可能被指定为机密,寻得适当的管道,付出相应的金额,便能轻松弄到影本。
普莱斯根据传言,推测出结城中校大约的年龄,及自陆军幼校、士校的毕业年度,取得那几年的校友名册。大批同期生中难免会有口风不紧的人,或者,可设法搭上中途退学放弃军旅生涯的人。日本有句俗谚「吃同一锅饭」,大意是说「一起生活的人会变成亲密伙伴」。想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物,去问「吃同一锅饭的人」,也就是与结城中校在陆军幼校或士校关系亲密的人,应该多少能获得一些线索。
这是「日本通」普莱斯绞尽脑汁想到的进攻方式,然而——
不管怎么找,都找不到符合的人物。
基本上,名册上根本没有「结城」这个姓氏。为防万一,他又扩大目标对象的毕业年度,依然是白费力气。
怎么会这样?
普莱斯叼着烟点火,微微皱起脸。
眼前是传统的日式低矮书桌,他盘腿坐在榻榻米上。这是普莱斯家的书房。
面对桌上摊开的文件,普莱斯交抱双臂沉思。
他试着在脑袋里重新爬梳情报。
现今,不仅是英属殖民地,英国本土也有机密情资外泄的疑虑。调查结果发现,与日本帝国陆军内部聚集「地方人」的间谍培训机关相关。凭一己之力创立组织,统领一群不习惯军队组织理论的间谍。此人就是结城中校——
想到这里,普莱斯不禁蹙眉。
「结城」肯定是日本帝国陆军内的人物。
民间人士的报告——哪怕是多么有意义的情报,军方都不会放在眼里。为了灵活运用潜伏各国的优秀间谍掌握的情报,身为间谍首脑的结城必须隶属大日本帝国陆军,而且是校级以上的高级军官,这是绝对条件。日本军队中,非陆士、陆大毕业的军官闻所未闻。
那么,为何在陆士、陆大的校友名册上找不到「结城」?
谜团不仅仅如此。
调查过程中,普莱斯注意到结城中校设立的间谍培训机关通称「D机关」。
为何是「D」?
目光追逐着冉冉吐出的烟,普莱斯任思绪自由伸展。
那个称呼应该具有特殊意义。
因应其性质,各国间谍机关的正式名称,多半带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