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了摇头,长叹一声,从沙发上站起身。
5
夜里的上海,与白天的样貌迥异。
南国耀眼的阳光从西边天际消失的同时,街上亮起灿烂夺目的五彩霓虹,照亮了大路。街上的行人随手挥开紧黏在一旁的乞丐,与身旁的人朗声谈笑。来路不明的小贩站着兜售诡异的照片和地方名产,紧缠着路人,在人们耳边悄声低语。没人知道他们究竟在卖些什么。热闹的程度犹胜白天。到处都有年轻女人穿着以美丽刺绣装饰的旗袍,紧紧包覆纤纤柳腰,站在一旁,朝路人投以别有含意的眼神……
本间走在横贯共同租界的南京路上,一如平时,对这条街上那无视一切的生命力感到无比惊异。只要置身这样的喧闹中,便觉得此时正在中国各地展开的战争,还有连日来在上海发生的血腥恐怖事件,仿佛都不存在。
本间拨开人潮,往前走去,蓦地,有个人影从岔路旁走出,差点与他撞个满怀。
「对不起。」
本间急忙避开,与对方擦身而过后,他猛然一惊,停下脚步。
——刚才那个男人……?
虽然此人身穿中国服,还略微乔装,但本间在特高时代训练出的眼力告诉他此人就是照片里的那名青年,草剃行仁。
本间马上转身,紧跟在对方身后。
在人群中跟踪,只要小心别跟丢即可,就算距离很近,也不易被对方察觉,这样反而容易跟踪。
本间与对方保持数步的距离,一路尾随。草剃似乎完全没察觉有人在跟踪他。
草剃拨开人群一路前行,几乎目不斜视。
他沿着南京路走了半晌,来到两栋建筑间的窄路。
本间先停步,慢慢数到三之后,冲进同一条窄路里。
那是一处石板地的巷弄。霓虹灯的亮光照不进这里。他定睛凝视暗处,发现有几个身穿破衣的黑影人。从他们面前走过的黑影,应该是草剃的背影。
走进巷弄里,一股熏人的鸦片味,以及食物发酸的臭味扑鼻而来。有人突然从暗处一把抱住他,那是人称「野鸡」的下等妓女。本间一把推开女人,继续前行。背后传来低俗的臭骂声,但本间抛出一些零钱后,马上安静无声。他回头一看,隐约可以看见那名弯腰捡钱的女人身旁,有个牙齿全都掉光,看起来像妖怪般的老太婆,正无声地窃笑着。
本间穿过幽暗的巷弄,再次来到霓虹耀眼的大路上。
他环视左右,从人潮中发现草剃的背影。后者还是一样目不斜视,快步行走。
草剃走进一座霓虹特别闪亮的建筑内。本间抬头仰望那鲜艳的霓虹看板,一时为之踌躇。
——舞厅是吧……
他先是眉头深锁,但最后还是跟着走进去。
狂乱又响亮的喇叭声,伴随着震动地面的轻快节奏。
国籍不明的爵士乐团演奏着喧闹的音乐,成群的客人在昏暗的舞池里随音乐摆动。他们拥着自己看上眼的美女,彼此身躯紧贴,脚踩舞步。
有英国人、意大利人、俄国人、日本人,甚至还有看起来像中国人的客人。
在上海的舞厅,不论是客人还是工作人员,都一概不问国籍,更无敌我之分,这里只问有没有钱。本间开门一走进舞厅,便有五、六十名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美女一字排开,恭迎大驾。那奢华绚烂的程度,本间刚来上海之际,也是大受震撼。
店里工作人员频频前来想向他介绍舞伴,本间却打断他,要他带自己到可以环视整个舞池的座位。
他巡视四周,发现草剃坐在舞池附近的座位,独自一人饮酒。
他既没和女人一起跳舞,也不像在等人。
——眼下也只能先观察一阵子了。
本间拿定主意,叫来服务生,点了杯酒。
这时候也不能喝醉,所以他只端起威士忌浅尝,这时,草剃起身。
本间的目光紧跟着他的动作。
草剃的身影消失在舞池深处一扇不显眼的门后。
本间急忙起身,朝草剃追去,来到他消失的那扇门前。这时,店里的服务生突然挡住本间的去路。
身穿黑衣的服务生尽管满脸堆笑,却一面说「No」地双手伸向前方,坚持不让他靠近那扇门。
——不让人白白通过是吧……
本间微微皱眉。在上海,没有钱买不到的东西。但要出多少钱,才能打开这扇门,他心里没个底。
尽管觉得不太放心,但他还是把手伸进口袋,想拿出钱包。这时,他指尖碰触到某个冰冷的东西。
取出一看,原来是一枚硬币。
本间侧头不解。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口袋里何时放了这个东西……
猛一回神,他发现那名服务生正专注地望着那枚硬币。本间灵光一闪,将手中的硬币递向那名服务生。
身穿黑衣的服务生接过硬币,仔细检查正反两面后,抬起头来,身子侧向一旁,为本间打开那扇门。
本间走进后,背后那扇门立即关上。
里头像迷宫般,垂放着许多厚重的布帘,本间一一拨开它们前进。接着突然来到一处宽广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