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地曾说过不回家也无所谓。除了害怕家人之外,我想像不到还有什么理由。
但真边却摇摇头。
「不是,大地说他讨厌他妈妈。」
我不懂这有什么差别。讨厌也好,害怕也好,不都是指同一件事吗?就只是表达方式不同而已。
「令大地感到害怕的,是他讨厌妈妈这件事。我想应该是他对妈妈抱持厌恶心情这一点,让他感到很害怕。」
真复杂。
我意识到自己不经意地想把大地单纯化,我想必是把小学二年级学生的一般形象套在他身上了。
我无法准确地想像出幼小孩童讨厌妈妈的心情。即使能够理性接受这份心情逐渐膨胀所带来的恐惧,却无法具体地实际感受。但是另一方面,我也确实掌握到为何大地会来到这座岛的原因了。
「即便如此,你还是认为大地应该离开这座岛吗?」
我并不知道他至今为止承受过怎样的经验,但如果他无可奈何地就是讨厌妈妈,那么让他回到父母亲身边真的是正确的决定吗?
真边点点头。
「我觉得最后还是应该要回去,但是顺序可能要重新考虑一下比较好。」
「顺序?」
「我觉得我们应该先离开这座岛,然后去跟大地的父母见个面,了解一下情况,准备好一个可以让大地安心回去的环境,再带他走会比较好。」
「大地有说希望你这么做吗?」
「没有,不过他哭了。」
「让他继续待在这座岛上,等到他不再哭泣就好啦。」
「不可以!」
真边大喊一声,话语中仿佛带着惊叹号。
「我想大地一直都很悲伤,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大概都在哭吧。必须有人帮忙解决问题,如果一直待在这座岛上,他将无法往前进。」
我下意识地说:
「你说的前方究竟是指什么?」
上次打从心底反驳真边是多久前的事了?我记不太得。
「人生在世,会有难过的事是理所当然的,无法事事如意也是理所当然的。大地因为与妈妈的关系而哭泣,但假使我们握住他的手可以让他不再掉泪,那我们就该这么做;如果买蛋糕给他吃可以让他止住悲伤的话,那样就足够了。」
「但是这样大地无法得到幸福。」
「他的幸福不该由你来定义。」
真边由宇梦想中的世界肯定无论何时都是个乐园吧。
然而它位于遥不可及的地方,不一定每个人都能走完那又长又苦的路程。如果在途中找到一个虽非乐园但能令人安歇的地方,又何尝不能在那里驻足留下呢?
「大地连扑克牌是什么都不知道喔,我们一起玩了很多次,他看起来很开心。春哥对大地很好,利用网购买了很多小孩的衣服,都非常适合他,我想他应该很用心地挑选过。大地也很喜欢春哥做的料理,总是吃得干干净净。」
难道这些全部都没意义吗?
都不能算是幸福吗?
真边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前方。
「但是,大地哭了啊。」
「因为你让他提起难过的事啊。」
「不对。虽然也没错,但问题不在那里。打从一开始,大地就很悲伤。」
那不是废话吗?
我注视着她的侧脸,那是一张会让人胸口发疼、永远都很直率的脸,我没来由地难过了起来。
「呐,真边。就像人有权利追求幸福,同样也有权利接纳不幸。」
究竟哪里存在着凡事都称心如意的人呢?儿时的梦想全都实现的人又在何处?能够和重要的人长相厮守的生活存在吗?找得到讨厌的事一件都不会发生的地点?真的有既无悲伤又无痛苦的人生?
没有什么比『连一次都不允许自己默默接受不幸』还要悲惨的生活态度了。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为何真边就是不懂呢?
「但是……」真边由宇说了。
「大地他在哭。」
我缓缓地叹了口气。
我早就明白了。
真边由宇早已打定主意,就算我再多说什么,也不可能改变她的决定,我早就知道了。
我们打从根本就是矛盾的。
8
我回到宿舍时,大地已经入睡。一定是哭累了吧。
住宿生之中传出一些对真边感到不满的声音。这也难怪,毕竟她突然来到宿舍,把小孩子弄哭后,又不加以解释地就拍拍屁股走人。她总是这样让自己的立场逐渐恶化下去。
我吃完晚餐后回到房间,稍微睡了一会儿,我想我应该没有做梦,醒来的时候,时钟的指针指向凌晨三点左右的位置。
房间的灯还亮着,于是我把它关了。月光从窗口照射进来,眼睛适应之后其实也不至于漆黑到什么都看不见。我侧耳细听,宿舍很安静,大家应该都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