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边依然把头垂得低低地,轻声说:
「能和你在一起,我觉得很开心,也在很多方面受到你的帮助。不过对你来说,你一直都很困扰吗?」
我笑了,这次我对此有所自觉。
时至今日才说这种话,让我听了不由得笑了出来。
「那是当然的啊。我遇到的问题或烦恼基本上都跟真边有关,假使没有你这个人,我的日常生活会更平静、安稳,没什么特别的起伏吧。」
她落寞地偏着头问:
「所以你才安心地笑了?」
我摇摇头。
「我不太记得原因,但应该不是那样。」
要抹去与真边由宇的关联肯定一点都不难,只要开口说清楚就行了——抱歉,和你在一起已经让我感到疲累了,虽然对你有些不好意思,但可不可以就此保持一些距离呢?
那么一来,真边可能会受伤;又或者我只是往自己脸上贴金,她也许只会一如往常平淡地回说「我明白了」。不管哪种情形,她从此都不会再与我有所牵扯吧。
但我却一直和她相处在一起。为什么?答案显而易见。
我并不讨厌真边由宇,无论烦恼的事再怎么增加,无论被卷入什么麻烦,我都想待在她身边。
真边抱着遇上车祸的牛奶奔跑的时候,我不假思索地追在她身后。一直以来,我们的关系都维持在那一刻,实际上是我自愿追着她跑,自愿揽上各种劳神费心的事。
「那你为什么笑了?」她问。
「不知道。」我答。
真的不知道,我笑了吗?就在我知道她就要离开的时候?当时我的心中抱着何种感受?就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真边似乎是在强颜欢笑,眉间堆了好几道皱纹。
「其实我本来并没有打算说这些,只想若无其事地微笑着说再见,但是总觉得那样对你并不诚实。」
我倒希望她能笑着说再见就好。
就算『再见』的约定无法实现,终有一天对方会在彼此的心中风化散去,但当下的我不想再费神去思索与她有关的难题。
我突然灵光一闪。
——也许我只是不想悲伤。
我想要尽可能回避正视与真边由宇的分离,然后打从心底感到难过。我不太喜欢心里产生强烈情绪的感觉。
真边又皱起眉头。
「也许你很难相信,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有种想哭的冲动,可是却哭不出来,你觉得原因是什么?」
被问到这种问题,我也很困扰,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并非因为即将和你分离我才觉得难过,虽然那当然也是件难过的事,但却不是原因。我想我大概远比想像中还要不了解你这个人。」
真边说:「我不懂你。」
都到了这时候才发现啊。
我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心意互通过,纯粹是我单方面追随着真边由宇,她从未回顾过我,第一次回头应该就是现在吧。就在即将从我眼前消失的这一刻,她终于首次凝视着我。
「你说点什么啊。」
我不想看见她眼角噙泪的脸庞,也不想看见她哭泣的样子。不管是「不要哭」或是「尽情地哭吧」我都说不出口,只是嗫嚅地说:「对不起。」然而我知道,这是最不适合的一句话。
真边奋力地摇头。
真边由宇看上去宛如纤弱月光,像个容易受伤的女孩,但即便如此,她还是真边由宇,她用泛着水气的眼眸看着我。唯有那对眼睛还是跟往常一样,直率得几乎感受不到现实气息。
「来订个约定吧,七草。我们还要在这里再会。」
「再会?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都行,下个月也好,一百年后也好。」
「我们能活那么久吗?」
「真的什么时候都无所谓。但是一旦我们再会了,到时候你要告诉我你笑的理由。」
或许我当时只要点个头就好了。
或者当场编个小谎话,把笑的理由敷衍过去也行,就说「一想到要和你分隔两地让我太难过,反倒强颜欢笑了」之类的。我有自信能骗过真边由宇。
可是令人费解的是,我并没有这么做。
「我不能答应你。」当我察觉时,这句话已经出口。
真边微微一笑,不知为何那副神情很不合乎当下的气氛,她轻声但愉悦地说:
「不行,我们已经约定好了,我是这么想的。」
「单方面的约定不能算是约定。」
「即便如此也要约定,我已经这么认定了。等到有一天你改变主意了,随时都能变成真正的约定了吧?」
这实在太像真边由宇会说的话,使我不禁又笑了出来。
「随便你,我也随我高兴。」
「嗯,那就这样。」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