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积极活下去的理由。
那阵子,每天晚上睡觉前,我都在想同样一件事——如果可以永远停留在梦里,即使永远不再醒过来也无所谓。裕子常出现在我的梦境里。在梦中,我们在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未来,幸福地相依偎。那里没有生和死的区别,弟弟、约翰和艾利克斯愉快地在我们周围奔跑。
在现实的世界中,她的影子日渐淡薄,距离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有三个月了。记忆就像是重复影印,渐渐远离了真实的她。不是传递而来的心声就像大白天的月亮,很难分辨出轮廓。偶尔,我的心里仍然可以清晰地听到她呼唤我的声音。
(井上同学……)
(井上同学……)
她的声音好怀念,用力地震撼着我的心。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时我回应她的呼唤,不知道我们的未来会发生怎样的改变。虽然令人难以置信,在我幻想的故事中,我们总是一脸平静、温和的笑容。
然而,当时即使我有再多次选择的机会,我应该还是会做出相同的决定。也许我认为幸福是某种可以量化、有重量、有形状的东西,我完全无法理解人心这种东西。我太顽固,而且即使对自己也极度地不宽容,所以直到最后,都无法找到可以立刻通往对岸的桥。
52
四月底时,我收到裕子寄来的一封信。想到她写这封信需要多大的勇气,就不禁心如刀割。
——最近身体好不好?我很惦记你,我已经搬出宿舍了。因为我发现,我不适合团体生活。告诉你我的新地址,如果方便请你回信给我,我等你。
我知道,自己不会写信给她,这个事实让我极度哀伤。
53
凡事有所改变时,一开始总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发生,几乎没有人记得。当初到底是左脚还是右脚跨出了第一步?
我也是这样。十九岁的夏天,我偶然地踏上了再生之路,却不记得什么时候踏出第一步,也忘了是哪一天。等我回过神来,我已经迈开大步。或者十九岁的年纪,不适合停留在原地。二十岁前的最后一个夏天,我体内的少年轻轻地推了我一把,使我向遥远的地平线踏出了第一步。
54
大学放暑假时,我带着睡袋、起着轻型机车去旅行。
“远离这个地方,去哪怕只有一英里也好。”
我带着这个心愿,起着轻型机车向远方只有我看得到的路标前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旅行的轨迹就是对抗房间的向心力、不断地前进,这也是我内心纠葛的记录。旅行的轨迹画出奇妙的螺旋图案。我继续旅行,以房间为中心的轨迹半径逐渐地增加了许多。
踏上旅程的第五天,我终于来到日本海,那里宛若天涯海角。我爸轻型机车停在不知名城镇的一角,用自己的双脚走向海边。海很远,我一个劲儿地走在被夏日夕阳染成橘色的路上。不知不觉中,脚下变成了沙滩。我停下脚步,调整着急促的呼吸。既然不能跑就用走的,如果走不动可以像这样停下来休息。目的地永远不会消失。
我再度迈开脚步,终于隐约听到了海浪声,我踩在被烤热的沙滩上继续向前走。然后……跟前突然开阔起来,大海就在前方。暮色中的大海,看起来特别深邃,平静得让人感到不可思议。我伫立在沙滩上,凝望着地平线。
终于我感受到体内的血液慢慢开始流动,我看着自己的手。那是真实存在的血肉之躯。已经好久了,我早已忘记自己活着的这件事,我真的失去了太多的东西。然而,我还活着,而且将继续活下去,我觉得人还真是麻烦。人生路上,常会走进这种小胡同,或是一脚踩进路旁的洞,然后再度迈步走向其他的道路。或许有朝一日回首往事,会觉得这种日子也好怀念。我旅行回家后,过了十天左右藤泽久美来家里找我。
55
太阳已经下山了,夜色像黑雾般开始静静地笼罩着整个城市。我像往常一样,信步走在从医院回家的路上。虽然只有短短的二十分钟,但是我很喜欢这段时间。回家的路上,会经过裕子的家。
经过裕子的家门时,我似乎可以近距离地感受到裕子正在东京生活的模样。我看着桂花树,在心中对这已经不在的约翰诉说……约翰,你是否已经变成鲸鱼,悠游在某个海洋?当你邀游在茫茫大海中,是否会突然想起树林的味道,是否会怀念自己曾经是狗的时光?
我走在水渠旁的小径上,经过几户农舍。前方画成小区块的土地方,有几幢公寓紧密地聚在一起,我的家就在其中。距离家门口几十步时,我才发现有人站在那里,是位长发的苗条女孩。我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但我以为她是裕子。我停下脚步,内心涌起几种错综复杂的感情,凝视着她的背影。单薄的肩膀、白色的脖颈、纤细的腰。然而……她慢慢转过身来,看着我。
“啊!你回来了。”
是藤泽久美。
“为什么?”
你会在这里?我的下半句话在嘴里消失了。
“我有事要找你。”
说着,她露出腼腆的笑容。
“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不久。”
“喔……怎么不进去家里坐?”
“不,我觉得这里比较可以静下心,而且夕阳也好美。”
然后,我问她。
“要不要去走走?”
“我无所谓……”
“会不会累?”
“不,没事。”
我们走向车站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