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Separation-你的归宿



  必须马上把她带到医院,应该先想好要怎么做。但是,在混乱的头脑中,事情的顺序就像随机数出的数字那样完全失去脉络。

  为她换衣服,让她吃橘子,然后叫出租车……

  不,应该提前姣好出租车。然后,寻找星期天照常营业的医院……

  不对!应该先做……

  “悟?”

  听到裕子的叫声,我才从混沌的世界返回房间里。

  “怎么了?”

  “我想喝水。”

  “嗯,知道了。”

  “你再多拿些冰,装到塑料瓶里,给我降温。”

  “可是,必须去医院。”

  裕子摇摇头表示不想去。

  “我小的时候经常烧到四十度。那时也都是在家里治好的。”

  是这样吗?看来对于四十度高烧的理解,我和她之间存在巨大的差异。我感觉,四十度的高烧显然非常严重而危险,而她觉得就像周期性到来的生理现象,尽管很讨厌,但只要处理得当,就能顶过去。我思索了一会儿,拿出了一个妥协的方案,如果在家里用尽了所有办法,仍然没有好转的迹象,到时再去医院。

  裕子回答说,可以。

  我开始实施“所有的办法”。

  首先,为了补充失去的水分,给裕子喝酸奶(可以说裕子一半的肉体由这种饮品构成)润润喉咙,然后吃“最贵”的橘子。或许是我买的橘子虽贵却质量很差的缘故,她显然像是在完成任务,非常被动地把橘子一瓣一瓣送到嘴里,就像在吃包在糯米纸的橙色药面。

  好歹胃里有点东西了,就给她服用感冒药和退烧药。

  “这药很甜。”裕子说。

  我本来想说这是儿童专用药,但话到嘴边又勉强咽了下去,只是点了点头。

  然后,我飞快地为她换好内衣,又把她塞进暖和的被窝里,我的动作简直像汽车竞赛中的修理人员那样迅速。

  换衣服时,我发现裕子的身体又好像小了一圈。烧得红红的粉色肌肤下面,透出无比脆弱的肋骨,棉制儿童短裤裹着的腰部太单薄了,她曾经拥有的具有分量的肉体早已不见踪影,只让人感觉脆弱,这强烈地激发了我心中某种类似使命感的东西。

  我用制冰盒里所有的冰块做了六个冰囊,把它们分别放到裕子的大腿根、腋下、脖子和额头上。

  身上摆满冰块的裕子,看上去就像要捐献的、刚刚死去的尸体。这真是让人恶心的联想,但这会儿,我很难去想高兴的事。

  “冷不冷?”我们。

  裕子摇摇头,告诉我感觉很舒服。过了二十分钟,她又开始打盹了,不久就睡着了,或许是药物中含有的某种成分带来的睡眠,不过她的表情已安详了许多。

  不知不觉中,窗外黑了下来。

  冬天的夜晚就像人生的最后一章,总是比预想的降临得早。“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这样想着的时候,我们被迅速地带进了黑暗。如果让现在的裕子说,她或许会说:“不许这么贪婪。”

  我用烤炉把昨天剩下的比萨热了热,当作今天的晚饭。不知为什么,没有嚼头的甘蓝菜让我非常伤感,这也许只是一个人吃晚饭时感到的孤独。一想到这样的夜晚会有五千次六千次,我不禁感概万分:更换一个角度,对人生长短的感觉就会大不相同。

  怕打扰裕子睡觉,我轻手轻脚地换了冰囊,把手放到她的额头上,感觉她的体温比刚才降了许多,不过还是在发高烧。我一边用毛巾为裕子擦掉额头上的汗水,一边重新审视着她的脸:薄薄的嘴唇,纤细的鼻梁,在她紧闭着的眼角上还留有以前的影子。这个少女确实就是裕子。

  但是,我爱这个少女吗?我这样自问。

  我能立刻回档“当然爱”。她对我很重要,想要一只守候她。

  但是,感觉却和以前有些不同。

  现在,她的乳房只不过是一个象征,但她失去的肯定不止这些。我们之间的情感中,包含着“乳房性”的某些东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想,就是这个样子。

  33

  半夜十二点的时候,裕子醒了一次,体温下降到三十八度七。我给她换了一次睡衣,让她喝了几口酸奶,她立刻又睡着了。她的体温降了一点,让我松了一口气,决定今晚先睡觉。

  我钻进自己的被窝,看着睡在旁边的裕子。

  昏暗中,裕子白皙的脸庞模糊地浮现出来,不知为什么,我想起了高中美术室里放着的缪斯塑像。

  永久性……

  我想,如果裕子也能像雕像一样,永远保持这个样子就好了。

  即使变不回以前的裕子也没关系,我只是希望她不要一个人在时间轨道上逆行了。乳房,以及能接受我的性器官,可以统统不要,只要留住能抚摸到的肉体就可以了,但是……不要留下我一个人,不要自己消失在某个地方。

  我想着想着,渐渐进入了梦乡。

  34

  早晨,我被裕子叫醒,一看表,刚过六点。

  “悟?”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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