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6 棹人的决定

  棹人深深觉得自己的人生实在是差劲到了极点。

  就算被他人用无罪的灵魂称呼,棹人也丝毫没有实际的感受。不只如此,结果他最后还是在这个世界杀了人。至今为止虽然当过杀人帮凶,也帮忙毁尸灭迹过,却没有直接用利刃捅人的经验。

  新的人生实在是乱七八糟。目睹无法想像的骇人光景,也差点不讲道理地遭到极刑。落到自行斩断手腕的下场,腹部甚至被深深刻下伤痕。然而,同时却也产生了几个难以忘怀的经验。

  有人祈求自己能幸福;有人说「我会守护您」。

  那是将手插进泥巴,被金属片撕裂皮肤才好不容易得到的一句话。

  本来这种温暖只不过是日常生活中垂手可得的微不足道的幸福范畴吧。然而对棹人而言,那却是必须一死才能得到手的事物。

  就是因为这样,棹人开始有了某个想法。

  其实自己绝对不是无罪的灵魂,目睹的光景也等于是地狱。然而,即使如此——

  硬是塞到手中的第二次人生,也不见得一定会很烂吧。

  蝼蚁般的自己死而复生,说不定也有意义。

  虽然至今没跟任何人提过就是了。

  ***

  睁开眼睛后,棹人被放到一张豪华气派的椅子上。视野很昏暗,愈是往边缘移动就愈是融入黑暗之中。他轻抚施加精致木工雕刻的扶手,环视周围。

  (这里……到底是,哪里?我为何会在这种地方?)

  针珠色的桌布在眼前笔直延伸,上头摆放着银制的自助餐餐台,看起来也像是蜡制工艺品的缤纷料理就放在上面。

  半透明的牡蛎肉冻、有着鲜艳橙色的腌渍鲑鱼、以各种酱糜为首的前菜、用豪快手法整只烤成金黄色的烤猪、蔬菜咸派与香气优雅的虾汤、水果蜜饯、整体沾满碎杏仁的蛋糕、用果冻做装饰的焦茶色布丁。

  散放香气的所有料理堆满桌面,火焰在红色烛台摇曳,照亮看起来像是伪造物的向宴全貌,却没有半个人动手享用无数豪华的料理。

  在餐桌那边,主位上只坐了一名黑色男子。

  他身穿附有领巾的丝质衬衫,身上披着以银线绣出花纹的外套,就这样用着餐。他无视自助餐餐台上的料理,吃着放在纯白餐盘上的料理。

  定睛一看,陶盘上面放着滴血的红黑色肉片。男人薄薄地切下一片看起来甚至没有调味的生肝脏,用叉子将它送至唇边。

  在只有烛台火焰照亮的昏暗之中,响起餐具微微互触的声音。

  那对红眼与乌黑亮丽的头发,还有以中性美貌为豪的五官,棹人果然有印象。

  这个男人——弗拉德跟伊莉莎白长得很像。

  (这是,为什么?被带到最终魔王面前的人为何偏偏是我?)

  棹人心神大乱,一边确认自己的身体。腹部虽然还是感到痛楚,手脚却能自由移动。他没被绑起来,似乎也没被嵌入某种魔法枷锁。

  棹人窥视着弗拉德的破绽。他默默吃着料理,那副模样看起来像是正在专心吃肉,也像脑袋空空的什么都没想,连是不是有机可乘都很难判断。棹人接着从餐桌上移开脸,确认房间的模样。然而,他不晓得室内的全貌。愈是远离烛台的灯火,宽敞的房间就愈是会跟黑暗化为一体。

  (连入口的位置都不晓得,这不妙啊。)

  将焦急与不耐吞下去后,棹人调整呼吸试着冷静下来。然而从烛台那边飘来的类似野兽气味的烟却扰乱了神经。棹人有如被它引诱,想起眼眸寄宿着地狱业火的黑狗。

  (对了,伊莉莎白跟小雏两人没事吗?)

  「欸,你在意这个啊?」

  棹人吃惊地抬起脸庞。定睛一望,弗拉德露出意外表情停下用餐的手。他的口气跟声音都比想像的还要年轻。棹人不知该如何回应,所以选择保持沉默。

  「啊啊,是吗?毕竟这次的招待很突然嘛。心神没有大乱的话,那是在说谎了吧。我失礼了。」

  弗拉德自顾自地点头,然后弹响手指。黑暗与苍蓝花瓣在棹人面前卷动,接着出现一个装满水的银器。镜子般绷得紧紧的水面映照出其他光景。

  棹人探头望向里面后,瞪大眼睛。

  「伊莉莎白……小雏。」

  伊莉莎白跟小雏一边冲上通往城堡的坡道,一边跟巨大黑狗战斗。

  小雏挥出枪斧扫向黑狗的脚,利刃却切不进有着厚毛覆盖的肌肉。伊莉莎白虽用无数铁桩穿刺黑色背部,却全部被弹开。她召唤锁炼捆住逼至眼前的颚部,然而这一击虽然可以绑住对手,却不是决定性的一击。

  『可恶,想不到拷问器具居然这么行不通啊。应该说他不愧是「皇帝」吗?』

  伊莉莎白用力将血吐到路面。她的锐利杀意并未受到挫折,可是红眼里浮现难以掩饰的焦躁神色。

  棹人双手撑住桌面,不由自主大喊:

  「伊莉莎白!」

  「嗯嗯,不觉得她果然很急躁吗?我是这样想的啦,伊莉莎白身上有着燃点比火药还低的缺点呢。想以力量压制『皇帝』这个对手,实在是愚蠢至极。哎,要这样讲的话,跟『他』战斗的这个决定本身就有错啊。」

  弗拉德耸了耸肩,口吻亲密得像是在谈论任性幼童。他优雅地将最后的肉片送至嘴中。舔了舔被血弄湿的唇瓣后,他用叉子比向棹人望着的那个银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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