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这个缘故,和学长第二次相遇也不是在大学校园,而在京都市区。我走在樱花纷飞的哲学之道时,偶然碰见他。
「哎呀,真是奇遇。入学考时,谢谢你帮我捡不倒翁。看来它同时保佑了我们两个。」
「你说『我们两个』——哦,学长也考上了那所大学吗?」
「托你的福,顺利考上了。对了,不要叫我『学长』啦,我们算是同年级吧?」
「你不懂,『学长』是对同年级朋友表达亲近之意的昵称。」
学长镜片后方的眼眸闪了一下,重新端详我。
「哦,你叫什么名字?」
「竹宫,竹宫静佳。」
「那么,竹宫,既然我们都在京都了,不如一起散散步吧?」
后来,我就经常和学长一块散步。从吉田山穿过真如堂再走进金戒光明寺,在法然院和南禅寺闲逛,去锦市场买美味的腌渍物,登上京都铁塔,思考宛如棋盘方格的京都街道该如何重新配置才能画出一张有趣的地图,搭乘睿山电车去鞍马山寻访天狗——每天都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欢度不用上课的日子,彻底玩遍京都。
只可惜,我们两个大一新生最想去的地方,其实是当初拚命考进来的学校。
开学后一堂课都没上到就放暑假了,我和学长自然都心情低落。自己到底为什么来京都?当初为什么去考试?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在炎夏的闷热盆地里,无时无刻不思索着这些问题。
「竹宫,你知道钟塔那个钟的传闻吗?」
学长吃着包有大纳言红豆馅的京都名产阿阇梨饼,问我这个问题,是九月中旬以后的事。我立刻就知道,他又想到什么有趣的主意了。
「学校钟塔的那个钟吗?听说年久失修,不会响了。」
高耸天际的钟塔上,巨大的白色钟面十分醒目。我回想着那栋红砖建筑的外观,侧头回应。
「嗯,但我听说偶尔会在半夜响十三下。」
「真的假的?」
「有些学生在传。他们还说,听见十三声钟响的人,就能获得斗争的胜利。」
「咦,这什么啦?」
「不用太在意,多半是那些因学生运动累坏了的人放出来的谣言。」学长满不在乎地耸耸肩,镜片掠过一道光芒。
「如何?我们要不要让传闻成真,敲钟十三下?」
「啊?事情怎会变成这样?」
我慌张起来,学长微微一笑。
「竹宫,我受够了。头脑是拿来干什么用的?不就是为了想办法消除内心的不平,为了思考如何才能淡化人人心中的怨气吗?我们有耳朵,并非是要让我们乖乖跟在某个大嗓门的人的屁股后面走,而是要聆听多方意见,整理出自己的想法。所谓的大学校园,不就该是像这样能独立思考、果敢行动,尝试各种事物的地方吗?为什么必须穿着同样的衣服,大喊向右看齐的口号?为什么要受他人煽动,放空脑袋盲目跟随其他人前进呢?这样一来,不是和那场战争一模一样吗?没经历过战争的我们,一点教训都没学到,这样对吗?——这些道理,我一直希望能通过不高举武斗棒,不用免提器,不必剑拔弩张,也无须认定谁是恶人的方式传达出去。我想到的方法,就是钟声。」
他热血澎湃地主张,实在看不出是方才还满脑子想着,怎么用阿阇梨饼煮红豆麻糬汤的人。不过,想必那满腔热血,早在和我一起漫步京都街头时——不,从更早之前起,就一直在学长心底燃烧吧?
亲眼见识到学长内心的炙热,我不禁睁大双眼。他的表情很快回复平常的淡然。
「生活难熬时,最需要的就是幽默感——独创性。我来京都后,深深体认到这一点。因此,我想敲响那座大钟,敲醒自以为充满理念,高呼着口号,其实只是在仿效他人意见、找不到出路的大家。竹宫,我们应该跨过拒马,让那个充满象征意义的大钟响十三下,把大家都能独立思考、表达真实意见的大学校园找回来。」
「学长,这是你的战斗吗?」
「对,是一场战斗。」
「我懂了。我想读的也是这样的学校,算我一份。」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极为认真地准备,连钟塔的设计图都设法弄到手。要代替钟声响十三下的,是叫卖豆腐用的喇叭。从钟塔传来豆腐店的喇叭声,不仅出人意表又具独创性,于是就此定案。
当天深夜,我和学长戴上安全帽,用毛巾掩住脸,刻意打扮得和大家一样,走进大学校园。令人讶异的是,没人阻拦我们。
钟塔所在的那栋建筑,也有许多参与运动的学生,但打声招呼就让我们过去了。事已至此,无法回头。我和学长拿出破釜沉舟的决心,摆出好似从一百年前就握着武斗棒的壮烈神情,一步步向里头走去。
沿着早已烙印在脑海的设计图往前走,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成功打开通往钟塔那扇门时,我们兴奋极了。
一想到「待会就要在这个黑漆漆的夜里,高声吹响豆腐店的喇叭了」,内心便期待不已。这份期待和在入学考时的心情——「进入这所大学之后,应该会发生许多有意思的事吧」,一模一样。
豆腐店的喇叭声音够响亮吗?这一点连我都不晓得。
因为,我和学长在这场战斗中的好运,只到这一刻为止。
一步步爬上近百级不断回转的阶梯,踏入钟塔内核的小房间时,里面已有人。后来我们才得知,那些参与运动的学生获知机动队警察准备强攻校园,好几天前就驻守在钟塔上。
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