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其实,我也是在关西出生长大。我就读的大学,正是作品里那所有钟塔的京都学校,因此会让我想起自己的『黑发少女』时代,真是令人感慨万千。」
我盯着文库本封面上少女细致的侧脸足足五秒钟,才抬头看向静佳女士。尽管她的时尚品味奇特,面貌却流露出高雅的气质。只是,到底要从哪里找出「少女」的痕迹呢?这实在太难为我了。
或许是现场的沉默令人不自在,静佳女士轻轻握住鲜紫色的头发。
「我二十岁的时候,头发可不是这种颜色。」
在关西出生长大的静佳女士,如今似乎反倒用惯东京腔了。
槙乃啜饮一口汽水,侧着头问:
「静佳女士,如果你是『黑发少女』,那『学长』是谁呢?」
槙乃和静佳女士的视线在空中交会,静佳女士说「你问得真直接」,耸了耸肩。
「我的『学长』——他跟我读同年级,却大我两岁,我真的都开玩笑叫他『学长』。」
静佳女士很快回答,仿佛早就在等人问起,话语毫无滞碍地流淌而出。
槙乃与和久迅速互望一眼。连我都能猜想到,这些话和静佳女士想看的那本书有关。
「你们愿意听听我的春宵故事吗?」
「好。」我、槙乃与和久异口同声回答,栖川则往静佳女士面前的空玻璃杯注入「金曜堂」特制的「伪电器白兰」。
每次我告诉别人,我的大学入学考,不是在大学的教室里考,而是在宽阔的市立运动场上搭建的组合屋里考,大家通常都以为我在开玩笑,但这是真的。
空前绝后——啊,以前是不晓得啦,我们学校应该只有那一年将考试会场设在寒风不断窜入缝隙的组合屋。当时,校园内到处都因学生运动用拒马封起来,绝非考生能够进入的状态,逼不得已,只能采取这种应变措施。
我第一次遇见学长,就是在运动场上的临时考场。我们的准考证号码恰巧相连,学长在前,我在后。
我对学长的第一印象应该是——不倒翁。
这和他的外表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因为考到一半时,从学长的座位滚来一个红通通的不倒翁,我才留下这个印象。
《春宵苦短,少女前进吧!》里用「苹果大小」来形容不倒翁,但我看见的是更小一号、连女性也能握在掌心的迷你不倒翁。我脑袋冒出的念头和书里一模一样,「不倒翁也是圆圆的呢」。
不倒翁滚动的速度很快,不赶快挡下来就不晓得会滚去哪里,因此我立刻用鞋底踩住。居然用脚去踩祈求吉利的不倒翁,我感觉有点心痛,也有点无措,但考试时总不能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弯身到桌下吧?要是监考老师怀疑我作弊,请我出去,那我不就完了?想来想去,我只好一直踩着那个不倒翁。
一考完试,我就戳了下前面座位那个人的后背。那男生回头时面无表情,但一瞥见我拿出的不倒翁,顿时绽放笑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啊,你帮我捡起来啦?谢谢。我用橡皮擦时,它从口袋掉出来,我以为要跟它永别了。」
「这个不倒翁对你很重要吗?」
「嗯,这是我的护身符。我在老家附近的神社买的,是保佑金榜题名的不倒翁护身符。」
「你讲话的方式有点耍帅耶。你是东京人吗?」
他点头回答「但我不是东京都民」,脸上依然挂着微笑。接着,他神色自若地告诉我,他很想读东大,已重考第二次。
「可是,今年东大不是碍于学生运动余波荡漾,中止招生考试了吗?我实在没胆重考第三次,何况钱也不够。于是我转念一想,不如来关西读书。」
听大两岁的学长陈述自身境况,我不禁略感同情。即使重考两次也想读的学校竟然中止招生,就算是天灾这种理由也很难接受,更何况是学生运动——根本是人祸嘛。
我莫名想说点什么鼓励他——我当然很清楚自己还在考试,根本没有余力鼓励别人,可是,我注视着端坐在学长掌心的不倒翁,很肯定地说「没关系,这次一定会考上」。
「咦,你怎会知道?」
「因为这个不倒翁代替学长落在地上,帮你消灾除厄啦。」
学长「哦」了一声,直直望着我,镜片后的双眼炯炯有神,我顿时感到一阵难为情。接着,学长大喊:
「啊啊,不倒翁有眼睛了。」
循声望去,学长手里的不倒翁,眼睛的位置刚好沾到土,看起来就像有了黑色瞳仁一样。约莫是我用鞋底踩住时黏上去的吧?
「这样一来,你一定也没问题,包准你考上。」
在呼出的气息全都会化成白雾的考场里,我和学长相视而笑,内心雀跃不已。进入这所大学后,主修的经济学自然要认真学习,除此之外,平常的学生生活中,个性鲜明多元的师生自由奔放的思考方式,一定能带来各种刺激。应该会发生许多有意思的事吧?我深信不疑。
拜不倒翁所赐,我顺利考上了。
只是,不晓得哪一派的学生闯进来捣乱,开学典礼才进行十秒钟就不得不喊停,以闹剧开场的大学生活,只能用「若有似无」来形容。真的是没课可上。老师进不了教室,学生也进不了教室。明明是自己的学校,连大门也进不去。
投身于学生运动的那些人想必有一套自己的主张和道理,但我一心只想过普通的学生生活,却无法如愿。
我闲到发慌,实在不得已,只好开始散步,在京都的大街小巷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