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将最后一本书归位后,我悄悄调匀呼吸,低头看向一旁的槙乃。她的头发传来花香,「迅」也闻过这股香气吗?「迅」触摸过槙乃的头发吗?我的脑袋好似要沸腾,声音也分了岔。
「不用再找人来参加『星期五读书会』吗?」
槙乃睁着那双大眼睛抬头望向我,缓缓摇头。
「不用。」
我不由得别开眼。我对自己的懦弱失望透顶。明明渴望了解槙乃的过往,却又只想看见槙乃符合自身希望、讨人喜爱的一面,这样等于否定了活生生的槙乃。我一直想抹煞真实存在的她。这种心情根本算不上喜欢,只是一种痴心妄想罢了。
除了刚才工作流下的汗水,我察觉后背淌下了另一种冷汗,逃离似地走出地下书库。
暑假的第一个星期五,天气十分晴朗。因暑期社团活动到校的学生、像是要去奶奶家玩的小学生,以及提早请夏季休假的大人们,纷纷随着电车进出站的时间造访「金曜堂」。
我们书店店员努力像平常一样亲切接待客人,但大伙看起来都有几分心不在焉,多半是惦记着今晚的读书会。
临时加班车早早发车,今天所有班次都结束后,众人争先恐后似地完成手边的工作,往自动门挂上打烊的牌子。
随后来到的纱世也加入读书会的准备工作。
搬移茶点区的几张桌子,在中央留一个空间,再从仓储室搬出六张折叠椅围成一圈,在圆心摆张桌子。桌面上放着咖啡壶、装有柠檬水的水壶和六个玻璃杯。
槙乃说着「我昨晚熬夜做的」,从仓储室拿出一个黏着毛线、长相恐怖的人形纸箱,表示「这是小夜子」。所有人异口同声地吐嘈「那不是小夜子,是贞子」,她才不甘不愿地收回去。
吧台里的栖川正在做消夜,是夹了蛋和热狗的圆面包三明治。另一种夹了马铃薯沙拉的三明治早已完成,摆在铺有餐巾的银盘上。
「看起来好好吃。」
我和纱世受到食物引诱,不由自主地朝吧台走去。栖川的蓝眼睛凌厉一闪,毫不客气地说「stay」。
「好过分,我们又不是狗,仓井先生,你说是吧?」
穿着便服的纱世挥动双手寻求我的支持,比起上周,她明显晒黑了。听说这周从星期一开始,她每天都去上游泳加强班。
「这件凤梨图案的连身裤真可爱,很适合你。」
槙乃经过,对纱世灿烂一笑。纱世的脸颊顿时红了。
「好高兴,南店长称赞我的衣服。」
「恭喜你啊。」
我感慨应道。我也经历过这种时期,只要受到槙乃称赞就很高兴,经常沉浸在单纯的喜悦中。那是把槙乃摆在高处,从低处仰望她时才能体会的幸福。然而,没办法平等交谈,真的是我想要的幸福吗?这周我一直困在这个烦恼中。
纱世似乎发现我扶着镜框神游去了,伸手在我面前挥挥。
「仓井先生,你怎么了?不太有精神耶。」
「我本来就是这样,没事。不说这个,你看完《第六个小夜子》了吗?」
纱世的鼻翼翕张,一脸得意地从背包取出文库本,上面贴着不少便条纸。
「我这辈子第一次如此认真看一本书。原本以为是恐怖故事,没想到这正合我的胃口。」
「哇,这么喜欢啊。」
「仓井先生,你呢?」
「我也看完了,但没贴便条纸。」
「太棒了,我赢了。」
「什么啦?我们有在比赛吗?」
我忍不住要对一个高中生动气时,茶点区那侧的自动门开了,和久神色慌张地跑进来。
「阿羽来了。」
这句话让我们——包含纱世——全都紧张地望向自动门。
没多久,音羽老师走进来,发现所有人都直盯着自己,神情有些局促不安,卷起皱巴巴白衬衫的袖口,举起一只手。
「嗨,是你们请站务人员放我进来的吧﹖谢啦。」
他悠缓的声调,令所有人不自觉放松了紧绷的肩膀。音羽老师轮流看向和久及栖川,嘴角微扬。
「你们两个都没变。」
「啊?这样说就不对了,我毕业后可是长高了三公分。只是栖川也长高了,差距没缩短就是——」
「欸,我不是说身高,是气质。」
音羽老师安抚和久后,目光慢慢转向槙乃。
「至于南——」
「我也没变喔。」
槙乃接过话,露出微笑。音羽老师从齿缝中呼出一口气,只说了「这样啊」,点点头。
等栖川摆好圆面包三明治,纱世端起银盘放到正中间的桌上,回头望向音羽老师。
「『星期五读书会』的会前会,可以开始了吗?」
「可以,开始吧。为了今天,我也重看了一遍。」
音羽老师说着,从膝盖破洞的卡其裤后袋抽出文库本。封面印着我看惯了的水手服少女,只是不同于我和纱世的书,清楚留下岁月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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