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扫描。
好不容易清点完第一座书柜里的所有藏书,我和渚同时仰望天花板。
「好累啊。」
「唔,真的会累。」
我摸索围裙口袋,拿出一盒薄荷糖倒给渚。他礼貌地双手接过,放入口中。
「加油,再过不久南店长就会来帮忙。」
「那个店长……」渚点点头,自言自语。「她就是栖川口中『重要的朋友』吧?」
「咦?」
「他们应该是情侣。」
「咦?」
「总觉得他们挺相配。」
渚大胆的臆测害我心生动摇,但我努力提出质疑:
「是、是吗?南店长、栖川与老板和久是高中同学,又是『星期五读书会』的成员,确实算得上是『好朋友』。毕业后还一起开店,想必感情很好吧,但应该不是情……」
这么一提,我才发现槙乃和栖川的确十分登对,两人站在一起美得如诗如画。可是,至少依我打工几个月来所见,他们并未流露出情侣的氛围——难道这是我的主观认知?不,就算带有私心,客观来说,我也觉得他们真的只是好朋友。
我忽然想起曾在地下书库看过槙乃掉泪。从槙乃平常在「金曜堂」精神抖擞工作的模样,难以想像她会流下如此透明、凝聚满满哀伤的泪水。
她到底和谁、经历过哪些风风雨雨?思及此,我深深感受到与她之间的遥远距离,不禁陷入沮丧。
「南店长的心里似乎住着另一个人,不是栖川。」
不知是不是我的说法太沉重,渚讶异地回头。他是个聪明敏锐的孩子,一定听出我的话中的含意,所以没答腔。由此可看出,在成年人社会打滚的孩子的处世之道。
「我们继续吧。」
渚说着,举起条码机。
我们来到翻译文学的柜位继续盘点。渚拿起一本书,是麦克•安迪的《默默》岩波少年文库版,能轻松纳入不大的掌心。他刷着条码,垂下长长的睫毛呢喃:
「栖川好像默默。」
我一时无从回应。阅读《默默》的时候,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不过,或许是默默和栖川的外型相差太远,我才无法直觉联想。根据书中描述,默默住在小小的圆形废墟剧场,身材瘦小,看不出是接近八岁还是十二岁,拥有一头蓬乱的粗糙黑鬈发,仿佛出生后就不曾梳剪。眼睛又大又漂亮,颜色和头发一样黑,是个走路不穿鞋、脚印黑压压的流浪小女孩。
「哪里像呢?」我问。
渚轻搓小巧的鼻子,抬头望着盘绕在天花板的通风管。
「栖川和默默一样好讲话,应该说,会让人想对他倾诉。」
「嗯,这倒是真的,栖川擅长聆听。」
「对吧?所以,他身旁总是围绕着朋友。」
应该是朋友加上职场同事,难免成天混在一起。想归想,我只是静静点头。
「我认为,他和我待在完全相反的位置。」
渚悄声叹气,轻轻翻开手中的《默默》。
「我是灰色的男人,无法和默默当朋友。」
灰色男人是在《默默》里登场的时间盗贼。
「他们并不是透明人,确确实实看得见——只是没人发现他们。这些人可怕的地方在于熟知如何躲过世人的目光。人们不是刚好没看见,就是看见以后马上就忘了。」
渚以清亮的嗓音朗读内文,语气隐约透着寂寞。
「渚,你——」
你一点也不像灰色的男人——我轻率的发言被渚打断。他睁着浑圆的双眼,抬头看我。黑色瞳仁很大,就像童话故事里描述的孩童。
「大家看见我,都说我是『某某童星』,除此之外就没了,没人真的在看我。」
「你是指,没人了解真正的你吗?」
「是的。不过,没关系,我没有值得宣扬的内涵。」
我吓一跳,忍不住盯着他。渚不动声色,继续道:
「我是空的。正因是空的,才能当演员,扮演剧本中的角色,平常则扮演『童星津森渚』,也许这就是我的本质吧。」
「不,等等,在学校同学面前呢?面对朋友时,应该——」
「我没有朋友。」
他不等我说完便一口否定。
「上学时我会配合同学说话或做出反应,但不是觉得谁多么有趣。他们的玩笑和恶作剧都很无聊,我虽然不厌恶,却无法提起兴趣。我和他们只是恰巧读同一班,算不上朋友吧?」
回忆起小学和国中生活,我差点发自内心附和「真的」。渚聪慧的双眼露出精光,我赶紧自圆其说:
「可、可是,你还有去学校以外的地方吧?像是片场啊。其他童星和工作人员当中,没有能称为伙伴的朋友吗?」
渚无奈地叹气,抬高小巧的鼻子。
「伙伴?你是白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