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走到空长椅前,毫不犹豫地在可容纳三人的椅子正中央坐下,藏青色百褶长裙的下摆轻轻飘起,但不是会迎风翻飞的轻薄材质。
「啊。」我不禁轻呼,由衷羡慕她的坦然。此外,我也认得她。
女子本来没认出我,直到察觉我镜片下的凝视才蹙起眉头。她的眉头益发紧皱,似乎想起我是谁,毕竟距离上次的意外插曲还不满一周。
「你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啊。」
「您是学校的职员吗?」
我们的话声重叠。女子——猪之原看着我及手上提的面包袋,再次问道:「你也想坐这里吗?」
「不,没……」
我原想否认,却猛然记起除了猪之原,还有七对情侣在场。比起被当成孤僻的家伙相比,被视为破坏风纪的怪人更令我害怕。我感受到好几人投来质疑的目光,急忙改口「是的,不好意思」,并在猪之原的左侧坐下。
猪之原耸耸肩起身,与我隔出一段不自然的距离,重新坐好。
今天出大太阳,多亏榉树枝叶繁茂,形成绿荫遮挡。看得见远方绵延的苍翠群峰,校园里的花草树木茂盛,万紫千红。我果然没看错,这里是能舒服野餐的最佳地点。
不过,前提是椅子上只有我,或是和情人一起来。
我和猪之原沉默地同坐一张长椅,气氛尴尬得不得了,简直如坐针毡。拜此所赐,拂过开襟针织衫的风似乎特别冷。我叫自己不要在意,取出炒面面包咬一口却吃不出味道。我再从背包里拿出裹着「知海书房」纸书套的文库本,翻开后文本一样读不进去。不久,连眼前的绿意都渐渐模糊,野餐的兴致全消,我不到三分钟就举白旗投降。
「呃,上次真的很……」
我打算重新道歉,但猪之原已翻开文库本,不动如山。书角露出的便利贴十分眼熟,想必是上次带去「金曜堂」的《漫长的告别》吧。「唔……」我稍微靠近,猪之原突然抬起头。
「什么?」
她瞪我的眼神仿佛遇到色狼,摆出防御动作。「呃,您误会了。」我赶紧解释,抓着炒面面包在胸前摆手。我是冤枉的。
「我只是……呃,上次真的很……」
我愈急愈说不好,听来像在找借口。猪之原将没包书套的文库本——果然是《漫长的告别》,如盾牌一般挡在胸前,头突然侧向一边,指着左耳:
「你在跟我说话吗?」
「咦?啊,是的……」
「我以前出了点意外,左耳几乎听不见,是单耳失聪。」
她边说「所以……」转向另一侧,把黑发勾在右耳后。
「不好意思,如果要跟我说话,方便对着右边吗?」
「啊,抱歉。」
「不用道歉。我并不会为没听见一一道歉。」
注视她的侧脸,只见她的表情和语气都很坚定,我这才想起上次在「金曜堂」向她搭话时,她并未立刻回头。原来当时她不是故意无视我,可能纯粹是没听见。
「上次真对不起。」
我无意识地重复一遍,猪之原露出打心底厌恶的表情阖上书本。
「你还在那里打工吗?」
「是。」
「喔,女店长人也太好了吧。」
这句话像是呼了我一巴掌。我收起没吃完的炒面面包,垂头丧气。
「对不起。」
我又脱口道歉,急忙以双手摀嘴,猪之原发出哼笑。
「你这个人总是在道歉。」
我不禁抬起头。猪之原吐出的台词,我依稀有印象。没错,今天早上电车抵达灶门车站的不久前,我才在电车里读到这句话,于是马上接口:
「还有,你说话太战战竞兢了。」
猪之原默默从包包里拿出罐装绿茶,咕噜咕噜地灌下肚。豪迈的喝法,简直像高举葡萄酒干杯的英勇海盗。我拿起盖在旁边的文库本,拆下「知海书房」的纸书套,亮出封面。
「这是雷蒙•钱德勒著作、清水俊二翻译的《漫长的告别》,我也在读。『金曜堂』的这本书不巧卖完,架上只剩村上春树翻译的版本,书名译为《Long Goodbye》。我最近刚好去东京,在大间的书店买到清水俊二翻译的版本。」
——可是,我特别喜欢《漫长的告别》。
我很好奇是什么样的书让槙乃如此称赞,忍不住想读读看她提及的版本。
拿起实体书,我顿时为厚度心生退意。要不是在「金曜堂」打工,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放回去,但我鼓起勇气结帐。
总觉得只要看完这本书,就能增进和槙乃之间的话题,也能和爸爸交换想法。现在读书不仅仅是我的个人体验,也是与人增进交流的手段。为此,我愿意多看一点书。
猪之原牢牢盯着我,粗粗的眉毛一挑。
「读了之后,感想如何?」
「这个嘛……首先是『好厚啊』,重量超过文库本的标准,我挣扎许久才翻开来读。不过,一旦开始阅读,立刻发现真的相当精采,用字精准,每一幕都会咻咻咻地浮上眼前,读得完全没压力。还有,角色相当迷人,我好崇拜马罗。」
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