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最后一个星期五,我去送货顺便采买回来后,看见一名男子蹲在天桥上,窥探着「金曜堂」店里的情况。那道身穿刷毛夹克的背影,几乎隐没在长型登山背包下,针织帽下方露出的发尾四处乱翘。我看得心脏一紧,如果那家伙是槙乃的跟踪狂该怎么办?但我还是咬紧牙关,向前一步。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只是我询问的话声,很丢脸地破音了。
对方像装了弹簧似地弹起身,转头过来。他的个子很高,身形瘦削,胸膛却相当厚实。从脸颊到下巴都蓄满胡子的那张脸上,有着显眼的鹰勾鼻和深邃眼窝,散发出一股外国登山爱好者的气质。
「呃,这里是……书店没错吧?」
没想到他的声音倒是挺高的,和粗旷外貌不符。他垂下双眉,来回抚摸胡子。看着那副无助的模样,我才冷静下来。
「对,是车站书店『金曜堂』。」
「我想也是……嗯,好奇怪。」
他纳闷地歪头,接着发现我身上穿着「金曜堂」的墨绿色围裙,就双脚并拢,挺直背脊,一副要行礼的气势。
「噢,你是书店的人啊。不好意思,『金曜堂』的……仓井史弥先生。」
他盯着我胸前的名牌,我不自主地后退一步。
「什么事?」
「我听别人说蝶林本线野原站的天桥上有一家咖啡厅。」
「啊啊,这样的话……」我伸出一只手比向前方,「那就是我们书店没错。『金曜堂』是设有茶点区的书店。如果您有空,请进。」
「噢,原来是书店咖啡厅啊。」
对方深深点头。我带着他向前走,让茶点区那侧的自动门开启,突然间,又短又刺的金发发梢从我的视线范围下缘冒出来。
「『金曜堂』是有附设咖啡厅的书店啦。」
「阿靖哥!」
和久紧抿着嘴,一把抓住我的肩膀,往旁边一甩。他代替轻而易举就被甩开的我,向那名男子低头行礼,那身掺有金线的宽松西装都起皱折了。
「呦,欢迎。」
和久维持着这个姿势,将对方从脚到头打量过好几遍。与嘴上的亲切招呼相反,那两道目光凶狠到就算被人误以为他在找碴也无法有怨言。那名男子朝我投来求救的视线,我连忙开口介绍:
「这位是『金曜堂』的老板。」
不是小混混,我在心中补上这一句。那名男子体格结实,臂力应该强过和久,却轻轻捏着针织帽行礼,踮脚从和久身旁走过。
我陪他走到吧台,拉出高脚椅。吧台内系着领结的栖川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那张清秀端正的和风脸上,异于常人的蓝眼睛射出锐利的目光,他正要放下登山背包的动作一顿。
「啊,不好意思,我可以放行李吗?我一出差回来就直接过来了……真抱歉,占用空间了。」
「请放下来。现在没有其他客人,放旁边的高脚椅上也没关系。」
栖川一语不发,只点了个头,我代为出声招呼,但那名男子极为惶恐地说「会弄脏」,把背包放在高脚椅旁的地板上。
「啊,不好意思,请给我一杯咖啡。」
他这个「不好意思」的口头禅,让我有种遇见同类的亲切感。然而,那张质朴沧桑的侧脸却令我看到出神,果然跟我并非同类。
刚好有其他客人走进店里,我便离开了。后来我一直忙着招呼客人和仓储室里的各种工作,等我回过神,已过了三个多小时。
手写退货单的工作结束后,我回到店面准备向槙乃回报。相较于春天刚开始打工时,我现在手脚俐落多了,只是退货依然令我感到艰难。这样说一定会被和久取笑,但我总觉得「书本在哭泣」,会懊悔地想,之前应该要更努力卖这本书的。
店里没有客人的身影。太阳早就下山了,也不见要搭电车的乘客在天桥上穿梭。像是刚打扫完月台的站员冷到缩着脖子朝验票闸门走去。我的肚子咕噜咕噜叫。啊啊,好想吃火锅。心情上已是冬季。
原以为槙乃会在结帐柜台,没想到她却不在。我猜可能是去整理书柜了,环顾四周,才在茶点区看到双手撑在吧台上站着的那道美丽背影。她的头微微地上下移动,大概又在踮脚了吧。踮脚是槙乃热情交谈时的习惯。我好奇她交谈的对象是谁,悄悄移动到可以看见整个吧台的位置,然后,下意识单手轻捏镜框。
刚才那名貌似外国登山爱好者的男子还坐在高脚椅上。他待在那里已超过三个小时。我们书店位在车站里,难得有客人久留,这勾起我的兴趣,于是我竖耳倾听他们的谈话内容。
「我再说一次,随着『小风』不断长大,『阿春』的煮菜功力愈来愈厉害这一点真的很棒,对吧?」
「没错。还有,我行我素的娃娃创作者、不太擅长与人交际的『阿春』迫于必要,自己主动发现问题,逐步拓展社交圈的那段过程也描写得很仔细,令我深深体会到:啊啊,当父母的人,也会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随之成长。」
仔细听下来,主要是和久与槙乃在讲话。那名男子轮流望向分别位在自己左右侧、热烈讨论的两人,垂下眉毛。他手里拿着一本平装的单行本。
吧台内正在擦玻璃杯的栖川察觉我的目光,无声摇头。从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蓝眼睛流露的讯息,我大概猜到现在是什么情况。
八成是那名男子在吧台看书,槙乃与和久注意到他就主动搭话,结果两个人自己聊到浑然忘我,停不下来。一遇上喜欢的书就会热血沸腾到忘记工作,正是老板和店长都具备的优点,同时也是缺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