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本老师似乎正确理解了这枚底牌的意思。他猛地皱起眉毛,像是忍受刺痛,然后吐出一口气说:
“祖母的事情,想必让你很难过吧。”
老师的声音很温柔。柔和,又温暖。
在一部分学生看来,他真的是个很棒的老师吧,所以这种借口很好用。
见我低着头,桥本老师继续温柔地说:
“不过,并不是什么事都能拿不幸做理由来得到原谅。”
“是的。”
“明天午休到我办公室来。直接说不就行了,毕业相册想看随便给你看。”
“好的,谢谢。”
“钥匙呢?”
“放回办公室了。”
我嘴上答着,打心底觉得想哭。这个人总是把眼前的人套进既定模式,然后擅自同情,擅自变得温柔。所以我讨厌桥本老师。
但是,感觉连这个讨厌的地方都值得喜爱,让我内心一阵郁闷。我想要保持洁癖,对讨厌的事物一直讨厌下去。我才不想喜欢上那种东西呢。要是对讨厌的东西都能变得喜爱,那说不定我对那个祖母产生好感,现在也能真心为她的死感到难过。
桥本老师走进办公室,拿起备用钥匙又出来。那把钥匙在我和茅森潜入办公室便立刻放回了原位。茅森应该是藏在办公桌后面,但我没有看到她。桥本老师把门锁好。
“困吗?”
听他询问,我摇摇头。
“这样啊,那来陪我待一会儿。”
见桥本老师迈开脚步,我无可奈何地跟了上去。
跟着老师走到的地方,是制道院的停车场。
宽阔的停车场大概能容五十辆车停放,边缘处亮着星星点点的圆形灯光。微弱的灯光下,有辆锃亮的白色厢式轿车似乎是他的,发动机盖上是海外的著名车标。
我老实地按指示坐进副驾驶席,系好安全带,然后朝驾驶席上的老师问:
“要去哪里?”
“没什么想法。随便逛逛吧。”
为什么夜里潜入校舍,会变成和桥本老师兜风啊?
车子非常安静地发动,在停车场掉头开进车道,正面刚好看得到月亮。月光照向山间漆黑的树林。那片黑暗看起来又像是提纯到极致的蓝色。
“我的祖母去世,也是在高中的时候。”老师小声说了起来。“那是我失去的第一个家人。当时相当难过啊。但回想起来,那时我可能还不是很明白家人去世的含义。”
我没有回答,感觉无论怎样回答都是错的。
老师继续说:
“就算现在,或许还是没能理解人的死是怎么回事,感觉留下的人只能带着某种无法接受的心情活下去。上个月母亲住院了,最近我老是想这些事。”
“老师的母亲情况很差吗?”
“怎么说呢。她不愿意动手术,怎么劝都听不进去。”
他寂寞地笑着,然后问我“你觉得是为什么?”可这种问题我当然没法回答。
车子沿山道缓缓转过一个大弯,身体被离心力拉向车窗。
见我为难地沉默不语,桥本老师说:
“想象母亲的死,就会接着想到被一个人留下的父亲会怎么样。我是不是得回老家住呢。虽然也有哥哥姐姐,但两人都成家了,又不想因为父亲的事情弄得像互相推脱一样。估计大家是希望我来照顾吧——会觉得这种事麻烦,我这个人是不是很过分啊。”
“不,没有那回事。”
“岁数大了,就很难再感到纯粹的悲伤。说不定这是个非常完备的系统。先是体验祖父母去世,轮到父母去世时心里就会带上各种杂念,得以冲淡死亡带来的悲伤。”
“确实很完备。”
“所以,现在能悲伤就尽情悲伤。这是教育中重要的一环,会成为你内心的一部分。”
本想说声“好的”然后点头同意,但总觉得心里不舒服,结果我皱起眉头。
今晚我不想拙劣地掩饰。这不是因为信赖桥本老师,也不是为了表示诚意,纯粹是为了我自己。
“我对祖母应付不来。”
“哦。”
“所以,我不是觉得悲伤,只是心里莫名不痛快。”
我想忘记祖母,一丁点也不愿想起。
“那也是悲伤的一种。”桥本老师说。“不只限于流泪,无论露出怎样的表情,人一样可以悲伤。”
车子开在山道上。在夜幕前方,新的道路接连出现。路上没有信号灯,只有天上撒下的月光。
在很长一段时间,我始终皱着眉头。
我没有感到悲伤。真的。但说不定脸上的表情像是在忍住眼泪。桥本老师的声音果然温柔,话语也依旧自以为是,而他的车子坐起来很舒适。
桥本老师忽然调转话头。
“怎么样?我刚才像个好老师吗?”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