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由有两个。
首先是感情上,对她的话无法产生共鸣。
如今这个时代,到底还有谁会立志成为首相?就算实现了又能得到多大幸福?班上有同学家里开医院,于是为了继承家业而勤勉学习。也有相反的人,为了远离家业想考上好大学。但没人想当政治家。茅森宣明的目标,和我们的价值观相差甚远。
另一个理由,是她的话实在太不现实。在这个国家的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绿色眼睛的首相,也没有过女性首相。她是想同时打破这两个记录吗。
但站在黑板前的茅森挺直后背,毫不激昂也不难为情。这个时候,我从她身上感觉到的只有自信。
茅森露出恰到好处又精准控制的笑容。
“虽然晚了一年,但我很高兴能和各位坐在同一间教室。有不习惯的地方或许会给大家添麻烦,如果能和大家愉快相处是我的幸运。”
她的声音很悦耳。
比女生的平均音调低沉,却仍然清澈,清晰地传遍整个教室,令人心情愉快。
在一开始,我对茅森抱有的感情,说不定是对她声音产生的自卑。
*
在将近五年的时间里保持沉默长大,我学会了一项特技,那就是“大多数话都能听过不久就忘掉”。
恐怕,人是先想说话然后才变得带有感情吧。就像被自己的声音说服,然后开始相信或怀疑什么。如果一开始就不打算说话,其他人的话就不会留在心里,而是漂着漂着就不知道哪儿去了,和幽灵被超度时一样,真是意外。
每个人都很在意茅森。各种不知是真是假的传闻也传进了我的耳朵,但我有意与那些话保持距离。所以关于茅森,我相当于一无所知。
意外的是,连绵贯条吾都提到了她。绵贯是我自入学以来的室友,可以说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他提不起劲地说:
“茅森好像进了红玉舍。”
在制道院,男女宿舍各有三栋。
男生宿舍是紫云、青月、白雨。女生宿舍是红玉、黄苑、黑花。这些宿舍有明确的上下关系,单纯来说是设施不同。
我们住的白雨,还有女生那边的黑花处于最低级,在学生间被称作黑白组。这两栋宿舍是双人间,每个房间里有两张学习桌和一张双层床。初中部的一年级学生全部被分到黑白组,而其中有半数在六年间始终留在这里。
处于中级的,男生宿舍是青月,女生则是黄苑。这两栋也是双人间,但每间面积更大,床也是分开的。此外另设称为学习间的大房间,在那里给每个住宿生单独提供书桌。说到制道院的彩色组,基本上就是指这两栋宿舍。
而最上级的是紫云和红玉,男女各二十人,总计四十人。在校生中只有不到一成能住进的紫云和红玉给学生准备了简单的单人间。这两栋宿舍被称为紫红组。
从初中二年级起,年级升高时可以提出申请,然后转到更高级别的宿舍。话虽如此,由于房间数量有限,谁的申请能通过是由学校决定。选择标准并不公开,但在学生之间都明白其中不成文的规矩,也就是成绩和捐款额。
我无法适应制道院最主要的理由,就是这个宿舍的构造。比起共同生活中不习惯洗衣服,更对分成三等的宿舍感到头疼。
设施倒没什么。优秀的学生得到优厚待遇,没什么不公平。至于捐款额也一样,哪怕一个人住的大学生还有走上社会的人,只要出更多钱就能住更好的房子。
但在制道院,宿舍直接代表了阶级。进入高级宿舍的学生,就比更低级宿舍的学生了不起。当然校规里没有条文,但这样的气氛却像阴云一样沉重地笼罩在头顶,让我们接受这些规则。简单来说,就是接受名叫传统的东西。
绵贯说:
“初二转学过来,直接就进了红玉舍,这是前所未闻的吧?”
我没有明确回应,只是歪过头。我才不在乎制道院的历史。
而绵贯大概也不是想要我回答,自顾自说下去。
“不管怎么说,特地选紫红组太蠢了。人际关系就和自然灾害一样的吧,只要有人聚在一起就会有不和,自己跳进去有什么意义啊,比堂吉诃德还差劲。挑战风车单纯是被人当个笑话就完事了,自己主动冲进灾害只会受到二次伤害。”
他是个爱说话的人,但同时,又不会把想说的原样说出口。
也就是说绵贯在担心茅森吧。在制道院里宿舍代表阶级,但也会出现逆向歧视。被认为用不正当手段进入紫红组的学生会受到强烈批判。
只有对入学后一直是室友的绵贯,我可以不在意嗓音和他说话。我原样说出自己的想法。
“她还不太了解这儿的情况吧,是不是单纯是想要单人间?”
但他摇头。
“茅森知道。明明知道还选了那栋宿舍。”
“为什么知道?”
绵贯盯着我的脸,然后轻轻开口,声音好像扔下手帕一样。
“她的养父是清寺时生。”
这可是头一次听说。
在制道院,清寺是一种被神化的存在。
“真的?”
“你不知道啊。”
“你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