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部 十四岁 第1章

  一切的爱

  都是为了忘记

  仅仅一句话的过程。

  1.坂口孝文

  茅森良子是天才。

  那份才能不是身体能力,也不是艺术上的感性,而是更难以形容、却让周围不得不承认的东西。

  硬要总结,便是她把自己的一切——如果这么说太夸张,那就是把她的大半时间——都交给自身价值观来判断并行动的才能。她始终顽固又诚挚地坚持自己的主张。

  这终究是茅森良子的故事。

  所以一切都从我和她相遇开始。

  但在那之前,我想先讲讲自己。我会尽量简洁,但如果各位觉得无聊,随便听听也就算了。

  *

  小时候,我可以说是很爱讲话的小孩,大概是好奇心旺盛,话自然多了起来。

  但小学三年级那年夏天,我发觉自己的声音太尖。别说是同年级学生,连和刚入学的一年级新生比都显得尖锐,简直像是雏鸟拼命呼喊父母的叫声。特别是“な(na)”行的发音特别糟糕,如果不小心翼翼地用气抵住喉咙,声音就会尖锐到变调。

  从那时起,我就克制自己,极力少说话。声音尖锐,让我觉得相当不像样。自己读了很多书,也擅长学校的功课。每当我说话,大人们基本都会吃惊地说“简直像在和大人讲话”或是“这么难懂的词你也知道啊”。我把早熟看作骄傲,相信只要按这个速度成长,早晚能成为有智慧又优秀的大人。我这样的人,声音不该比其他的孩子们更尖锐又不安定。

  从某段时期故作沉默寡言后,我很快在班级里得到了特别的地位。和我搭话时,同学们总显得有点紧张。每当我要说什么,他们便闭上嘴不会打断。拜此所赐,我能够足够小心、尽可能压低音量慢慢把话说出来。在小学男生间的阶级制度中,必然是开朗又擅长运动的家伙占据顶层,但我跳出那个三角形的力量关系,一只脚踏进和老师们同等的“大人”界线之内——以沉默、擅长学习还有读了很多书为武器。

  不,我真正的武器另有其物。

  简单来说,就是家世。我家里从很早以前一直经营造纸业,在纸制品达到全盛期的二十世纪后半,公司规模扩大,名字绝对传遍了监护人和老师们的耳朵。看来那个气氛对孩子们也产生了影响。

  我一直沉默不语,埋头学习,就算被人觉得性格阴暗也没什么奇怪的。然而得益于家世的名声还有资产,他们都感叹说“那人与众不同”,其实我单纯是认为自己的声音不像样子而已。

  靠并非自己的力量得到保护,我当然不甘心,但又什么也做不到。或许实际上能做到些什么,但没有太强的意志,就顺其自然地安稳度过平静的小学生活,最后依照父母的意愿,升上制道院学校。

  如果只看学生数量,制道院的规模算不上多大。初中部各学年只有两个班,每班三十人。至于高中部每学年多一个班,但六个学年加起来也只有四百五十人左右。

  相对于学生的数量,制道院却拥有非常大的面积。尽管这里位于山腰,最近的城镇也算不上大都市,地皮值不了多少钱,但老师和建筑的数量都很多。再加上是全住宿制,无论入学金和入学后的费用都不便宜,说白了就是有钱人的孩子才能上的学校。

  刚入学时,我怎么也不习惯。

  最大的理由是宿舍。在那里体验到的是从未有过的生活。三餐会按时准备好,但打扫和洗衣服要自己亲手做。这不只是增加麻烦,还会体现出各个学生的价值观念。有人抱怨室友总是不收晾干的衣服,他自己用盥洗室时又弄得很脏,让其他住宿生直皱眉头。事不关己的不满随处可见。

  尽管如此,初一下半年时我总算开始习惯宿舍生活,这时我遇到了两个巨大的变化。

  第一个是变声。从入秋开始嗓子感到异常,每次出声都感觉好像被什么挡住,让我莫名不痛快。起初还以为是感冒,但很快发现嗓音明显开始变化。

  我一直对变声迫不及待,然而最后的结果并不令人满意。嗓音的确多少变得低沉,但和内心期待的“理性成熟的声音”相差甚远,我依旧讨厌自己的声音。结果只能陪着这种丢脸的嗓音过一辈子了吧,我想着渐渐死心。

  另一个变化是成绩。要说我引以为傲的东西,除了阅读量以外也就是考试分数,可初一下半年成绩却大幅下滑,我从一个只会沉默读书但学习很好的家伙,变成了一个只会沉默读书学习却不好的家伙。

  学年末的考试和变声期结束刚好赶在一块儿,我带着两份混乱与死心的念头,升上了初二。

  带着莫名想撂挑子的心情,我迎来了初二的开学典礼。

  就是那一天,茅森良子出现在我面前,脸上带着彻底自制的笑容。

  她站在黑板前,用深绿色的眼睛环视众人说:

  “我是茅森良子。今天起来到制道院和大家一起学习,请各位多多关照。”

  制道院这所学校里绿色眼睛的学生不多。我在读的时代也就是五个人里能遇到一个,若再往前追溯二十年,这个数字便无限接近于零。话虽如此,如果事情只是茅森有一双绿色的眼睛,我们也有心理准备能够接纳,因为换个角度来看,有百分之二十的同学都是绿眼睛。

  让我倒吸了口气的,是茅森接下来的话。

  如果不是错觉,那句话是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说的:

  “将来的目标,是成为首相。”

  如果这话出自比自己小五岁的孩子之口,我只会觉得招人喜欢,然后露出微笑。但这里是制道院。虽然算不上大人,教室里的我们已经迎来青春期,大半同学应该都对她说出的目标感到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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