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而去。就算我邀他们「一起玩吧」,到昨天都还会回「嗯」的小孩,却突然变成「有点不方便」;到昨天都还对我很好的朋友的妈妈,会突然说「不要跟那个小孩玩」,说什么「因为她是特别的」、「因为会在网路上被抨击」、「因为会被连累」──每个人,每个人,都离我而去……』
那是十岁少女悲痛的体验谈。先前她认识的所有「地球人」是如何伤害她──不只是从网路上的匿名谩骂或大众传媒不负责任的报导,还是从所有把这些东西当真、戴著有色眼镜来看待这年幼少女的人身上切身感受到的经验。说起来,这是她身为这整个地球上唯一一直被当成「外星人」歧视,背负著「太空宝宝」标签活到今天的少女才会懂的体验。
『大家,一知道我是「外星人」……不管是小芽、小优、小友,他们的妈妈,还是铃木老师,每个人,每个人,都离我而去。』这些名字是我完全没听过的。是星乃小时候的交友关系。『他们不来了,不再跟我玩,只有我不再被找了。他们叫我「外星人」,说爸爸「不伦」,说妈妈「浪费税金」,说我让他们「奉子成婚」,说我在太空出生,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太空去,说会不会有飞碟来接我……』
星乃说到一半,变得像个三岁小孩一样哭诉。她拚命忍著,不让盈眶的泪水流出,让我想起以前在Europa事件那阵子的八卦节目上看到的,星乃咬著牙,瞪著媒体记者,瞪著摄影机,瞪著电视机前的观众,瞪著世界,瞪著所有地球人的表情。
我一直没发现。不,是早已发现,早已隐约感受到,但低估了这件事,总难免当成过去的事情而挥开。然而幼年期遭到伤害──而且不是被一两个人,是被全世界的大人、小孩,以及匿名的人们伤害,一直被消遣为外星人,在电视机前消费,让少女深深地受到了再也不能痊愈的伤害。
她总是那么强势、嚣张,动辄发脾气,不讲理──这些表面上的坚硬铠甲底下,有著一个容易受伤,实际上也真的遍体鳞伤,承受著痛苦的活生生的少女。星乃那些不讲理的行径与攻击性,正是脆弱的体现。因为害怕地球人,才要威吓他们;因为地球人会拿石头丢她,才要回瞪对方;因为地球人会从远处匿名放箭,才要躲进自己的领域。对于这些理所当然的自我防卫反应,社会大众都解释为她是茧居族,不去理解。不说别人,我也一直到这「第二轮」都没发现。
『所以──』
她稚气的眼睛满是泪水。
『所以,就算回到现在(你那边)……一定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这个时候,我变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那是绝对不可能用讲理的方式颠覆的星乃活生生的切身感受。被地球人弄出的无数伤痕,到现在还一直在流血。
少女一直孤伶伶的。
就是这种孤独感让少女看向过去,最后终于透过Space Write的方式导致现在被她拋弃。这个世界被她拋弃了。实实在在就是这个世界的人们伤害她,逼出这样的结果。
『所以啊,平野同学。』
少女说话的声音在发抖。
『我不会,回去你那边。』
「星乃……」一切都太迟了。世界伤她伤得太深,她会逃避是一种太当然的必然。
可是──
就算是这样──
「星乃……只有一件事,你错了。」这是我现在唯一一件确定的事。「你说我迟早会离你而去,是吧?但你错了。我不会离你而去。」
『你骗人。』
「我没骗你。我会陪在你身边,只要你希望──不,就算你说不要,我也会再来见你。我会来银河庄,买炸虾便当给你,然后跟你打打电玩,煮煮茶、吵吵架、开开无人机、把布偶扔来扔去,一直跟你在一起。」
『你骗人,这都只有现在。等平野同学高中毕业,就不会再来了。』
「毕业以后我也会来。」
『大学忙起来就不会再来了。』
「就算跷掉大学的课我也会来。」
『等你找到工作就不会来了。』
「下班我就会来。」
『等你交到女友就不会来了。』
「我才不会交女友。」
『你骗人。』
「我才没骗你。」
『可是,可是,总有一天,你一定会不再来了。你会受不了我,在网路,或是被周刊杂志之类的抨击,你会受不了。』
「我不会。」
『你会。』
「我不会。如果你被抨击,我就陪你一起被抨击。」
小孩子似的对答持续好一会儿,星乃仍然不断说著『可是』。
『可是,可是,平野同学──』「我知道了。」『咦?』「我知道了,星乃。」
星乃睁大眼睛,她的眼睛就像水的行星一样闪闪发光。
「那我给你这个。」我捡起旁边地上的一张「炸虾券」,在上面划上两条平行线,写上新的字,把原有的字盖掉。「这是『平野大地券』,只要你用了这个,我随时都会赶来找你。当然在学校上课时是没办法,但放学后一定会来。深夜也许没办法,但早上我就会来找你。住院时是有困难,但等出院了,我会第一个来找你。这样如何?」
『你白痴啊?』
「没有期限,不管用几次都有效,就算弄丢也照样有效。」
『不要拿这么一张纸就想敷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