吧?」
大人们在混乱中被什么追赶般忙乱。选择遗照、供奉玉串,这每一个我没听过名字的仪式,就像确定了母亲的死亡,将其一步一步固定成现实。
……我一直以为大人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随时都有人知道「答案」,真的伤脑筋时就会有人告诉我答案,所以我以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没有问题。但大人们看起来也对母亲的骤逝困惑,不知该如何处理情绪。
发生太多事情,我当时的记忆断断续续。
我只记得,医院的消毒水气味,盖在床上的白色床单,盖在母亲脸上的白布很恐怖,塞在母亲鼻孔中的白色棉花,在大人们慌乱地东奔西走时,我无事可做地跪坐在房间角落看著母亲枕边摇动的烛火,父亲偶尔要我帮忙端茶或是拿坐垫时,亲戚大人们刻意夸奖我或是含泪看著我,看见父亲在半夜静静摸著母亲的头,虽然没有告诉我病名,但听说母亲过世时头非常痛。
还有,我很清楚记得守夜仪式当天白天有入棺仪式。
在听斋主说入棺前大家要一起清洁母亲身体的说明时,很奇怪,我第一个担心起父亲,想著要是这样做,父亲会不会哭出来。
心神不宁的大人中,只有父亲一个人平静得恐怖。但那并非不悲伤,父亲肯定在忍耐。我不想让父亲有更大的负担。虽然很自私,但我无比畏惧看见父亲哭泣的样子。不是夸大其辞,我觉得要是看见父亲哭泣,世界大概也毁灭了。
而且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父亲哭泣的样子,但我白担心了,父亲边擦拭母亲的身体边说:
「好美。」
我不禁抬头看父亲。
「好美。」
在呆傻的我面前,父亲不停重复「好美、好美」擦拭母亲的手、手臂、脖子、脚、脚趾尖,花时间仔细地擦拭每个可以擦拭的部位。
「就算已经不能说话、什么事也办不到、已经死了,你还是好美,美春真的好美。」
父亲抚摸母亲的额头。
「你好好休息,谢谢你。」
根本不需要我担心。
父亲没有哭,取而代之,彷佛用力挤乾全身神经一般,他满头大汗。就这样,全心全意地要送母亲到不知名的地方。
听见背后传来谁的抽噎声,我感到愤怒。
不对。
不对,父亲才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是这种会在人前把重要的事情、把自己的心情说出口的人。
──啊啊,但是,原来是这样。
不对啊。
不对的不是父亲,而是状况。这是母亲在这个家里的最后一刻,父亲大概也知道这一点。是最后了,所以和平常不一样。
最后了。
父亲没有哭,反而是我心中有什么崩坏了。才听见滴滴答答的声音,父亲停下手转过头。
「春人。」他迅速抱住我。
「没事,没事啦。」
父亲摸摸我的头,久违地感受到父亲的温暖,那绝望的温暖让我用力摇头。直到此时,我才发现滴滴答答声是自己落下的泪水。
──不对。
在父亲温暖的怀抱中,我不甘心地紧紧咬住牙根。想要这样阻止自己发抖与呜噎。
不对。
我好想大叫。
不是我,真正在痛的人是父亲。父亲没有哭泣,但我没那么不懂事,不可能没发现父亲的哀伤。
不对、不对。
我就这样不停地摇头。
母亲过世后,我才知道好多事情我不知道。
例如,父亲其实很笨拙。
某天早上传来烧焦味,我跑到客厅一看,只见父亲盘坐在烫衣板前双手抱胸,眉间有道深深皱褶。
「怎么了吗?」
我一问,父亲抬起头来。
「唔,烫焦了。」
父亲非常冷静地回答,但仔细一看,他的额头冒出汗水。
「妈妈都是这样做喔。」
我在空中模仿母亲烫衣服的样子,想起母亲这样流畅地滑动熨斗后,施魔法般将衬衫和手帕上的皱褶全烫平。我从小就觉得这很有趣,每当母亲拿出烫衣板来就会靠近,直盯著她手边看。
「你会吗?」
父亲微微展眉。
「嗯,会,借我一下。」
虽然只是感觉应该会。
从父亲手上接过的熨斗比想像中沉重,把衬衫在烫衣板上摊开,试著将熨斗滑过表面,却被什么卡住而手边一顿,衬衫立刻出现皱褶。皱褶出现后就无法消失,为了消除皱褶又把熨斗往上压。皱褶还是没消失。再稍微烫久一点──这样做之后,衬衫上出现淡黄痕迹。
「嗯……」
在皱成一团的衬衫前,我双手抱胸歪头。
「唔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