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在奶奶只剩下床垫的床上,转头看向门口的妈妈。
「看你房间没人我还以为你出去了,但你手机没带出去,包包也在家里——你怎么了?在哭吗?」
我摇摇晃晃地起身。妈妈看到我的脸,提高嗓门问道。
「我没事。」
我回答。
「怎么会没事?你平常很少哭的,今天眼睛怎么那么肿?怎么啦?念书压力太大吗?」
我摇摇头,感觉头痛欲裂。眼前的这个人每次都搞不清楚状况,我之所以不敢随便在人前哭,大概就是她害的。
「真的没事。」
我沙哑道。妈妈向我走近了几步。
「还死鸭子嘴硬,是因为课业压力,还是跟朋友吵架?」
——要我……
要我怎么说?爸妈根本不知道春见的事,他们不知道春见是我喜欢的人,是我最深爱的人。妈妈一直以为我害怕男生,所以从没想过我会交男朋友。我的确害怕男生,也不只害怕男生,但我还是坠入了情网,因为对方是春见,除了爱上他我别无选择。我跟春见认识快两年了,妈妈却浑然不知,我不打算跟她提,也没有机会跟她说。而妈妈自己也没有发觉,见我沉浸在幸福之中,还以为我只是在学校交到志同道合的朋友。既然妈妈没发现,爸爸当然也不会知道。
——但奶奶知道。
有天奶奶一脸顽皮地问我:「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我羞红着脸没有回答,她笑着说,只要诗诗幸福就好了。奶奶……可是奶奶她走了。她去世的那一天,我哭着去找春见,他拥我入怀,一直陪在我身边。如今的我也伤痛欲绝,不知该如何是好,比奶奶去世那天更不知所措,但春见不在了,他已经不在了。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才好……
「——妈。」
拜托不要离开我,不要再让任何人离开我。
「我之后会跟你说,现在先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心口不一。妈妈犹疑了片刻,轻叹一口气。
「好,那你之后再跟我说。但别太晚喔,我明天还要上班。」
我点点头。妈妈没有关灯,也没有关门,就这么离开了。我吸了一口气,拿起床边的遥控器将灯关掉,随后倒在床上,缩着身子凝视黑暗,眼泪已然流干。
——你现在身边有人吗?
我在心中回答李。——没有,一个都没有。
***
「洛杉矶海滩悲歌——日籍高中生为救美国男孩当场溺毙」
媒体对春见的死下了这样的标题。没想到一件那么复杂的事情,竟也可以浓缩成三言两语。那天春见在洛杉矶的沙滩上散步,看到一个男孩在海中垂死挣扎,二话不说就跳进海里。一切来得太快,没人来得及阻止他。他将男孩救上岩石后——有家新闻说他可能是因为刚救完人,一时安心而过于松懈——原本打算要上岸,却被卷进大浪之中。那名十二岁的男孩捡回了一条命,而春见则是在十分钟后,被李他们找来的救生队救起。虽然紧急做了心肺复苏术,最后仍回天乏术。
媒体不知道是真认为春见是个英雄,还是只是想要趁机炒作,纷纷开始报导春见的英勇事迹。他们不知是从哪得到的消息,甚至追到了我家。那阵子,我每天都躲在祖母的床上。妈妈则显得不知所措,她没想到我会有男朋友,更没想到那个男生还是新闻连日报导的主角,所以一连几天都待在家里避风头,足不出户。
爸爸回家后,远方传来他们吵架的模糊声音。——诗织什么时候交男朋友的?——你难道都没有发现吗?——诗织再这样不吃不喝下去,身体一定会垮掉的,她可是考生耶。我像个行尸走肉,毫无知觉,偶尔也会流眼泪,但过一阵子就会自己止住。这个躯壳哭也好,叫也好,我都无所谓。
告别式在一周后举行。
春见的父母亲自到洛杉矶办理各种手续,将春见接回了日本。我久违地穿上制服,久违地外出。爸妈依旧搞不清楚状况,但因为他们很注重礼节,还是决定陪我一起参加。
「虽然为时已晚,但我们还是得跟对方父母打声招呼。」
语毕,父亲对我露出沉痛的表情。
丧礼上来了很多人,除了春见的家人、李、李的父母、野崎、宫城,还有米泽老师、班上同学、社团朋友,就连已经上大学的上一届学长姐,都来了几十个人。
看着这些素未谋面的春见友人,我瞬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地。现场啜泣声此起彼落,我没有哭,只是双眼无神地望着前方,任凭身体与心灵不断抽离。如果没了躯壳,也没了灵魂,我还剩下什么?肯定只剩下无关紧要的东西吧。
灵堂前方挂着春见的照片。照片上的他身穿篮球社的红色队服,笑得好开心。无数的鲜花下则摆着他的棺木。
我和爸妈一同起身,准备上前为春见上香,但走到棺木约三公尺前,我的双脚却突然无法动弹。
那些原本远在天边的人事物,如今却硬生生地来到我的眼前。我好害怕,害怕得无法前进一步。爸爸发现异状,推了推我的背催促我往前走,但我做不到。
「诗织,你怎么了?」
他小声问道。会场里开始窃窃私语,我无法控制自己,只是抬头望着上方,那里没有天空,只有春见笑容满面的照片。
我好想他。
我好想见到他的笑容,好想好想——
「诗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