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全心准备考试。
我的世界就这么转呀,转呀。
从和他漫步樱花树下的那一天起,我的生活就仿佛从草皮上滚落一般,倏忽即逝。高二的冬天,奶奶在过年前住进医院,不到一个月就过世了。
奶奶过世后,我去了春见家一趟,在床上依偎着他哭泣。他将我整个人拥进怀中,摸我的头发安慰我,吻我,一直陪在我身边。
升上三年级后我们依然同班。六月,高中篮球区域赛开打,春见以队长的身份带领本校篮球队第一次打入县赛。然而,却在首场比赛就惨遭淘汰。随着比赛的哨声响起,春见高中生活的重心也跟着结束了。
老师常说「高三夏天是大考的致胜关键」——很快地,我们即将面临高中生活中最重要的暑假。
春见私底下告诉我,他可能无法参加补习班的暑期集训。
***
「——为什么?」
我眨眼问道。午休时间,我们相约在花圃旁的楼梯,看他买PAPICO过来,我就猜到他大概有事要跟我说。
「因为我要去见一个想见的人。」
春见低下头说。我坐在他旁边,凝视着他的侧脸。
「去哪?」
「洛杉矶。」
「……是因为李之前寄来的那封信吗?」
之前周末去春见家时,他正好收到李寄来的越洋信。春见迫不及待地将信拆开,然而读着读着,他却突然垮下脸来,看完信后还紧紧地抱住了我,所以我知道那封信一定是坏消息。
——要陪你说说话吗?
——之后再跟你说。
对话到此结束。那时我就知道,春见已默默下定决心,暗中策划着什么事情。
他抬起脸来点点头。
「以前在洛杉矶留学时,一个叫做艾瑞克的大叔很照顾我和李,他经常在海边作画。我房间里不是贴了好几张画吗?」
「你是说海边的画吗?有夕阳跟冲浪的那些?」
「对,那些就是他画的。我们是因为我跟他买画而认识的,他觉得自己跟我很投缘,时常来找我聊天。有一次,他邀请我跟李去他家玩,他家不是什么豪宅,但很酷。他还做饭招待我们,与我们分享一大堆趣事,说自己以前是个滞销歌手,现在则是个滞销画家。他们家到处堆满唱片、吉他、画具,净是些莫名其妙的东西。那次以后,我就成了他家的常客。」
我将冰沙吸入口中,等待融化后的香甜滋味。金平糖、冰沙,看来我很喜欢不用咬就会自己溶化的东西。
「李在信里说,艾瑞克得了绝症,医生说他顶多只能活到今年。我之后还要考试,只能趁暑假去看他了。」
「嗯。」
「我爸妈说,只要我期末考日本史考九十分以上就可以去。然后,刚才考卷不是发回来了吗?」
「能去吗?」
「我第一次……」春见微微一笑,「考了九十二分,勉强过关。」
「你要去几天?」
「五天左右吧。」
「好。……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回国后,把集训的讲义借我影印。」
「我不是在说这个。」
我将PAPICO的空包装丢进塑胶袋中,沉默了数秒。这时,春见突然紧紧握住我的右手,他的手掌和平常一样,大而温暖。
「等我回来。」
春见低声道。我吸了一口气,点点头。
「……有机会跟我一起去吧,我想带你去好多地方,李也说想见见你。」
「好啊,我也想去。」
「我老姐现在靠自己打工的薪水,到处出国旅行,像是美国啦、台湾啦、意大利啦。我们上大学后,也打工存钱出国玩吧。」
「你想找什么样的打工?」
「还没想好耶,应该是烧肉店吧,因为可以烧肉吃到饱。」
我们靠着脸笑了。今天他的笑容少了一份快乐,看着自己心爱的人难过,是多么哀伤的一件事啊。如果我可以一起去就好了,不是有机会再去,而是这个夏天就跟春见一起出发,在他难过的时候紧紧抱住他。
我们就这么依偎着彼此,直到钟声响起才分开。走近校舍时,我们很有默契地放开彼此的手。这是我们在人多的地方的例行动作,但今天他的背影,却让我有些落寞。
「春见。」
「嗯?」他转过头来。
「确定哪天出发要跟我说喔,我想去送行。」
他笑着走向我,大手往我头上一放。
「我好高兴,可是你要补习不是吗?」
「不要紧的。」
「……谢谢。」
说完,春见再度牵起我的手,一起走到换鞋的地方。暑假前的学校令人格外心神不宁,我站在走廊上往操场看去,只见尘埃飞扬、不知什么时候画好的白线、司令台、夏季的蔚蓝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