秒钟,最后选择坐在诗织右方的第三个位子。在工作区,我还没坐过她旁边。
「时钟小偷」的工作内容是固定的——将店里刚收购的书分门别类,检查有没有严重脏污,选自己有兴趣的书来读,读完用麦克笔写文宣简介,每小时九百日圆。
诗织说「谢谢,麻烦你了」时,我偷偷瞄了她一眼。
「店门口新挂了一个吊床喔。」
她抬起脸来点点头。
「是儿童房照片集上的那个对吧?」
「对,而且上面还睡着一个娃娃。」
「那是我刚才和智子姐一起挑的,那孩子和吊床看起来最搭。感觉很幸福对不对?」
诗织轻笑了两声,垂下双眸。她有个习惯,笑的时候一定会微微低下头,柔顺的乌黑秀发也总会顺势垂至脸旁。那让她无论何时看起来都像在强颜欢笑,用笑容掩饰心中的寂寞。
我若无其事看向诗织的右手,确认她今天无名指上是否戴着戒指。
这已然成为我每天的功课。然而,看着那枚从未卸下的戒指,有时我真搞不清楚自己是该沮丧还是该安心。
移开视线,我拿起一本离自己最近的书,打算开始工作。
「那本书,」诗织像想起什么似的开口,「感觉阿静你应该会喜欢。」
我低头一看,是一本教人如何泡出美味咖啡的西洋原文书,封面印着两个装有咖啡的水蓝色杯子。
我的确很喜欢咖啡,彻哥泡的咖啡尤其好喝,但仅仅如此而已。说得极端一点,咖啡又黑又烫又苦,唯一的优点就是和香烟很对味。
「喔,对啊。」
我微笑回答。我知道,诗织对我的喜好不感兴趣,正确来说,是她根本不想知道。
诗织的周围仿佛有一层透明的膜,她自己不打算出来,也不准别人进去。她的状态已不能用「避世」来形容,而是死守着自己的城池,拼上性命也要与世隔绝。
所以,诗织总是小心翼翼地不去过问我的事情,也暗自希望我不要过度干涉她的领域。
也因为这个原因,我们的话题永远围绕着当下。
聊的事情与自己越无关,她越能够放松心情。这一点,诗织和一般女生完全相反。
——即使如此,只要能和她聊天我就心满意足了。
我总是这样安慰自己。
去年秋天第一次见到诗织时,她也几乎没开口说话。
***
我开始在「时钟小偷」打工是去年十月,秋意正浓的时候。
以前还是客人时,一开始吸引我的是店外的长椅。那是一张小型的儿童长椅,和伞架呈直角状排列于店门前,上面放着一块写着「时钟小偷」的牌子,以及几本店里的二手书,借此提醒大家他们是一家二手书店,而不是外观看起来的老咖啡厅。
长椅上的陈设约一周更换一次,有时是恐龙图鉴配上在日本没什么名气的国外作家短篇集,有时则是关于吸血鬼的杂志特辑配上球体关节人偶写真集。类型相当多样化,且老是散发出一股悲伤的氛围。每每经过店前时,我一定会看看这张悲伤的长椅,后来甚至还会刻意绕过去看。就这样,我成了店里的常客,有次智子姐主动向我搭话。
——真希望像你这样的孩子能到我们店里打工。
当时我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即使到了现在,我还是不明白。不过,她说没事时可以在店里看书,没客人时还可以抽烟,这两点倒是相当吸引我。而且夏天考完汽车驾照后,我就一直想帮自己找份工作。
——请问一下。
——什么事?
——那张长椅平常是谁在布置的啊?
我之所以会这样问,是因为眼前这个人,也就是智子姐,完全和这张悲伤、阴沉的长椅扯不上边。
——是小诗布置的,很有品味吧?
智子姐的口气像是以女儿为荣的母亲。
之后我依智子姐的要求开始在店里打工。上班的第一天,我终于见到智子姐口中的「小诗」。那天我穿上围裙,和智子姐一起进到内场。一个女生坐在椅子上,见到我来急忙起身。
——我叫浅生静。
我率先自我介绍。
——我叫远野诗织。
她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警戒的眼神有如一只遭人遗弃的小狗,充满了不信任。
——小诗,你帮我带阿静喔。
此话一出,诗织立刻对智子姐投以悲壮的表情,仿佛她交代的是三天三夜也做不完的苦工。
智子姐倒是不以为意,笑盈盈地往柜台走去。
——不好意思。
我说。
——不会。
她抿着嘴,全身僵硬地回答。那死命保持冷静的模样,让人联想到不愿承认自己迷路的孩子。
无论我说什么,诗织的回答永远不超过五个字。我并不健谈,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跟这种惜字如金的人聊天。我俩的沉默大赛就这么持续了一个月,好不容易,诗织才渐渐开始和我聊工作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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