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化作一体,痛觉和听觉变得模糊。意识开始混浊,感觉开始散逸。所有事物渐渐熔化,合而为一,化为赤红的岩浆,然后……
「!」
他一身冷汗地醒过来,肩膀、嘴唇和双手都像染上疟疾似的颤抖著。心跳剧烈,沉重的脉动撼动著身体。
他四下张望,看见被掀开的被单、奶油色的墙壁、用来代替隔间的薄幕帘及面南的大窗户。
是病房,他躺在四人房一角的简朴床铺上。外头的风景平和,看不见战祸的徵兆,小鸟以宽广的蓝天为背景翱翔著。
(是梦啊……)
他揪住穿著睡衣的胸口调整呼吸,梦境的内容惨烈,他甚至能够回想起火焰的热度和柏油燃烧的味道。那些光景太过真实,令人不舒服,然而他并不是第一次梦见相同的恶梦。每当入睡,他就会看见刚才的光景,被丢进炼狱之中。他明明应该生还了,意识却没有从战场上回来,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徘徊在死亡与破坏的深渊里。
萤桥把床边桌子上的水壶拖过来,摸到冰冷的金属块。以老鹰为设计主体的徽章,这是航空自卫队飞行员的证明──航空徽章。
(中山……)
这是昨晚中山的家人来探病时留下的东西,他原本就是个私人物品不多的男人,似乎几乎没什么遗物留下来,他的家人强把这个徽章交给萤桥,说是希望萤桥至少把这个徽章带上天空。铁灰色的老鹰目光空洞地看著他,过去一直很憧憬的徽章莫名地让他有种褪色的感觉。
(阿中,你真的死了吗?)
萤桥至今仍然无法相信这件事。他和中山从就读航空学校的时候开始算起,已经彼此陪伴,互相扶持了十年以上。有时候一起计画恶作剧,有时候还会被连坐处罚。无论是在私交还是在战斗中,他与他的回忆都占据了大半记忆。这个对象不在了,还是代替自己死去。
都怪我。
──都怪你。
──都怪你太弱小。
「可恶!」
捶上桌子的瞬间,水壶跳了起来,失去平衡掉到地上。尖锐的碎裂声打破了寂静,同房的病患一副被吓到的样子看向这边,原本满是责难的视线立刻变成了害怕。大概是自己的表情非常吓人吧。对方别开脸,慌慌张张地离开了病房。空荡荡的室内只剩电视中的影像增添一抹色彩,主持人和偶像继续开朗地你一言我一语。
「你在发什么脾气?别恐吓民众啊。」
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门口站著一位穿著飞行服的中年男性,五官轮廓深邃,脸颊上有一道大疤痕。男性单手拿著花艺篮,色彩缤纷的花朵与粗犷的打扮显得格格不入。
「编队长。」
Blythe1,管辖自己和中山的长官。编队长晃著手走过来,把花放在旁边桌上后把凳子拖过来坐下,确认萤桥的脸色和治疗后的状况。
「一个差点没命的人倒是很有精神嘛。我还以为你肯定是全身插满点滴或包满绷带,处于一动也不能动的状态。」
「据说内脏和骨头都没有问题。」
「就算是这样,全身上下还是受了伤吧?我听说你其实应该彻底静养两三天。」
「太夸张了。」
又不是潜进冬天的日本海里,救援来得也很快,老实说他觉得根本没有住院的必要。虽然确实有不少外伤,但是伤势都不严重。
「我想再过一两天就可以获准出院了。」
听到这么乐观的发言,编队长却只是轻点了点头。
他双手交握在看不出情绪的脸前,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萤桥疑惑地心想著:「怎么了?」的时候,编队长问了一句话。
「你看新闻了吗?」
「没有。」
他实在没有心情去看报纸或电视,中山的家人也没有特别提到什么称得上是话题的话题。
「发生了什么事吗?」
「曼谷失陷了。」
编队长平淡地道出冲击的事实。
「因为泰国的战线本身就摇摇欲坠了,失陷只是时间上的问题,但是灾情似乎超乎想像的严重。比方说,被投下大量MOAB等级的炸弹,化为一片焦土。有报导说死亡人数高达数十万,也有人说高达上百万,不过恐怕不会有正确的数字,毕竟泰国政府的功能已经瘫痪了。」
「美国在做什么啊?」
「乌打拋的部队在一周前就开始撤退了。因为敌方给的压力太强,他们好像打算把战线往后退到菲律宾。中南半岛已经完了,吉隆坡和新加坡在不久之后也会步上曼谷的后尘。」
「怎么会……」
继日本海战线之后,连东南亚也变成这种惨况,恶化的情势让人一阵头晕目眩。自己这些人究竟要继续后退到什么时候?必须继续送命到什么时候?
编队长叹了一口气。
「欧洲也只剩下俄罗斯和英国了,日本受到的压力只会越来越强。老实说,我对往后的战况会如何发展一点头绪也没有。要集中战力到重要据点上,重新构筑防空网呢?还是要发起比上次规模更大的反攻作战呢?无论怎么说,都不能再继续沿用以往的战斗方法。我们必须做好心理准备面对更难熬的苦难。」
「既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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