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达大概会背负起不必要的罪恶感,言行举止也会更加阴郁。
于是行成让贝鲁达坐在『神殿』的长椅上,决定好好听她怎么说。下跪赔罪固然是夸张了点,只要能够让贝鲁达心头舒展,行成认为让她道歉到她能接受为止倒也无妨。
可是……
「我认为路曼大人的说法……也不是全无道理……」
想不到贝鲁达居然说出这种话。
「你是说让年轻的少女成为地神的饵食,藉以换取庇护的做法有道理?」
行成不禁提高了音量——发现贝鲁达微微颤抖之后,这才慌忙致歉。正如贝鲁达本身好几次挂在嘴边的,不管是好是坏,行成都是她所崇敬的神明。光是路曼等人触怒了行成,贝鲁达就要替他们下跪道歉了,如果行成的怒气转移到自己身上,贝鲁达难保不会咬舌自尽。
「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
等到呼吸平静下来之后,贝鲁达才幽幽开口。
「汉纳她们就像是我的妹妹,神官大人更是情同父亲……」
贝鲁达没有真正的家人,神官和其他孤儿自然就像家人一样无法取代。即使孤儿院的生活只是活人献祭的制度一环,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若不是神官收留我们为巫女,没有双亲的我们早就饿死在荒野之中了……」
「这倒是没错。」
行成已经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因此也很清楚。
弗里多兰多绝对称不上是富庶的城镇。
至少当地居民不会在毫无目的的情况下养育多名孤儿,这也代表了当地的生活就是如此窘迫。虽然还不至于出现饿死的人,却也没有余力养活被屏除于社会共同体之外的孤儿。
一旦得不到充分的营养,自然容易罹患疾病,也难以康复。
简而言之,就像是慢慢地枯死。
「既然不需要巫女,当然不会奉献金钱……少了居民的捐献,孤儿院势必将走上关门一途……到时候汉纳她们就只能流浪街头……」
神官失去权威,捐献的盛况不再。
为了保护自己,第一个被神官切割的自然就是孤儿。
「目前还可以透过储备的粮食勉强度日……只是不久之后,那间孤儿院恐怕就会消失了……」
到时候那些孤儿将无处可去。
就跟之前免于被当成祭品的贝鲁达无处可去的情况一样。
「所以你要我接受那些神官的提议?」
「…………」
贝鲁达不再多说什么。
应该是说不出口吧。
「……这个问题真的很复杂。」
行成回头望着弗里多兰多的方向,口中喃喃自语。
●
亚伦·兰斯多恩几乎快要累倒了。
「……太惨了……」
他口中发出不知道是第几次的抱怨。
「……无可救药的……悲惨……」
困扰他的问题不在于肉体,而是精神上的疲劳。
即使再怎么不济,他好歹也是隶属于教化远征军的传教骑士。在加入圣堂骑士团之后的一年间接受了密集的训练,锻炼出一身强健的体魄。即使平常仰赖马匹四处移动,作战的时候也得穿上全身的金属盔甲,因此如果身体不够强壮,可是禁不起这种折腾。
「……想不到、本人我居然……」
这跟之前在王都整天都在训练之中度过的那种爽快的疲劳截然不同。只要睡上一晚,肉体的疲劳大多都能够恢复,精神的疲劳却缠人地影响着身体,就像是黏在身上的泥巴。
「……身为伟大的哈利斯真教会传教骑士团成员的我……」
他如今身处于边境之地弗里多兰多,全身上下沾满了泥巴,像块抹布似地供人驱策,执行各项杂务。而且工作结束之后的休息场所,只是一间跟没有地基的临时小屋差不多,既破旧又简陋的『教堂』。
名义上,亚伦等人是为了在弗里多兰多传教以及启蒙当地居民而直接『驻守』于此,实际上却过着奴隶般的悲惨生活,只是身上少了铁链罢了。对于来自贵族家庭的亚伦而言,这无疑是足以让他精神错乱的悲惨生活。其他的骑士也好不到哪去。
「可恶……该死的〈蓝色御使〉……」
他们当初是为了向地方上无知蒙昧的群众宣扬中央的正统教义,才千里迢迢来到此地。
他认为这是一项崇高的使命,至少当时是如此认为。
结果抵达弗里多兰多之后,却遭受意外出现的〈蓝色御使〉的阻碍,甚至连传教骑士团最后王牌的守护圣人像都遭到破坏。
亚伦等人可说是颜面尽失。
如今被代理镇长,同时也是王都学院同窗的费欧娜·席林古斯抓到了小辫子,连逃出生天都无法如愿。就算真的顺利逃亡,返回了王都,也会被当成失去守护圣人像的废物,追究相关的责任。运气好的话,顶多终生遭受众人的嘲笑,若有一个闪失,可是会被推上法庭,被视为罪人。
「……给我记住……总有一天我一定会……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