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源∶独孤忆故人
录入∶独孤忆故人
校对∶独孤忆故人
出门之前,身上已经泛起一层薄薄的湿气。化纤面料的白村衫贴在身体上。只是走到玄关而已,皮肤就已经感受到雨的气息。
我拿起表面有点起毛的皮鞋,喷上防水喷雾,然后把脚尖伸进去,用鞋拔帮助脚跟滑入鞋中。那是一个挂在钥匙圈上的小鞋拔。用不用鞋拔,鞋的寿命将大不相同。
走出家门的前一刻,我盯着玄关的鞋柜,停住了脚步。
每到下雨天,我总会这么犹豫不决。
在如此潮湿的日子里,是该把鞋柜的门敞开还是关上呢?
假如关上了,湿气会积聚在鞋柜里;可要是敞开着,外部的湿气又会跑进去。
不知道对鞋子来说,到底哪种情况比较妥当。
爱鞋的母亲疯狂购买鞋子,塞满了家里的鞋柜。我的母亲虽然爱鞋,但不喜欢保养鞋子,所以这项任务由我来完成。鞋子买来后,用薄纸包好放进纸箱里,让它们慢慢变得干燥——光是想象这幅情景,我就兴奋不已。
母亲爱胡闹,我坐在玄关上给鞋子上鞋油时,她会蹑手蹑脚地走过来揉我的脑袋。我喜欢擦鞋,却讨厌别人像摸小狗样揉我的头发。“把手拿开啦”一伸手去赶她,她就会噘起嘴抱怨着“哎哟,叛逆期呀”或” 鞋蜡都沾到我的手上啦”,然后自说自话道:“会帮女人把鞋摆整齐的男人没出息,不过,会帮女人擦鞋的是好男人。”
在琢磨出这种随随便便的格言之前,你倒是先把自己的鞋摆整齐吧…
其实我也试着这么和她说过,但她至今还是死性不改。
话说回来,这个世界好像不怎么能接受把擦鞋当作爱好的人。有些人会问: “鞋是要擦的吗?”这种话真是无法原谅。还有些傻瓜拿着网面运动鞋对我说:“教教我怎么擦这双鞋吧。”一个个的都没什么常识。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就算了,扣子快掉了也罢,先把鞋子擦干净好吗?
听说人类容易被物体的末端吸引注意力,所以我们的目光常常停留在指尖、发梢、手表和眼镜的形状上,也包括鞋子。我看见费心思做了美甲的女人穿着一双布满褶皱与刮痕的皮鞋,便觉得幻灭。她的手包也很粗糙,看着十分可怜。世上有那么多热衷于教人如何做美甲的杂志和店铺,却很少有人普及如何擦鞋。
“你不觉得喜欢擦鞋挺下流的吗? “
我的朋友松本很早以前这么说过。
“你说是就是喽。“
我若无其事地答道。那家伙听得目瞪口呆,或许以为我会急着否认吧,可惜我没那么老实。你自己不也喜欢用油保养新买的平底锅吗?我想奉劝一句:在对别人说三道四之前,先改改你那不解鞋带就脱鞋的毛病吧。
最终,我没有打开鞋柜的门,径直走了出去。
转动钥匙时,锁芯发出悦耳的金属声。这种声音让我联想到给罐头加盖的工厂。在这座老旧的公团住宅(注:过去日本住房公团面向大城市中等收入家庭提供的租赁住宅)内,时间在此刻静止。当我回家转动钥匙时,时间便会再次流动。
我撑开透明塑料伞,往车站走去。
鞋子里的鞋垫是专业制鞋师根据我的脚型制作的,走起路来很舒服。不过,防水喷雾的效果大概只维持了三十分钟。这就是门外汉制作的鞋该有的宿命。我的这双鞋只是简单地把皮革切开后缝合而成的原始产物。
在下雨的日子里,走路就像行走在泳池边。我一边留意脚下,-边游过湿气往前走。干脆,再来一点漂白粉的气味吧。我甚至有脱衣服的冲动。一下雨, 整个世界似乎都变得狭小。天空也压得很低,越发让人觉得自己被关了起来。
铺着地砖的人行道落满雨水,我好几次差点滑倒。走进车站的检票口时,我已经皱起眉头。站在月台上,雨水顺着伞滴落下来,濡湿了裤脚。总武线电车已经减速驶人车站,之后车上基本会挤满人。
我钻进人多混杂的电车。车厢里充斥着大批乘客身上蒸腾出的湿气,这已经不是呼吸困难的问题了,简直快窒息了。陌生人的体温和雨水的气味加重了我的痛苦。好几个人的呼吸重叠在我的身上,也令人不快。就连座位旁的金属杆都蒙上了雾气,空气里甚至还微微飘散着樟脑丸的刺激性气味。
我紧皱眉头,痛苦不已。
下雨就意味着这么回事。
四月升上高中之前,我对此一无所知。我曾放言自己喜欢雨天,甚至觉得雨是好东西,能带来天空的味道。
可现在,已经感受不到什么天空的味道了。
已经是六月了,这种状况会一直持续下去。
我现在知道答案了。
在新宿下了车后本该换乘地铁,我却没有这么做。
我拾起头,越过月台的屋檐望见窄窄的一线天空。正想停下脚步,背后就有人撞了上来。对方的怒气好像幻化成了我对自己的怒气。Docomo(注:日本知名电信公司)的时钟塔像裹在烟雾中般看不真切,这幅景象看着就像云层从天而降一一般。
接下来,我还要进入教室那种密闭的空间,想想就无法忍受。
我明白了。
还是应该把鞋柜打开。
我从南口出了新宿站。
一决定翘课, 心情顿时就轻松了。我还真是善变。
我听着雨点敲打在透明伞上的声响,穿过氤氲的湿气,漫无目的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