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晕车也是能够理解的。
尽管我感觉有些无语,但我之前有坐在驾座上抽烟,倒也并不是觉得自己毫无责任。
「来,把手伸出来。」
说着,我蹲下身去,在得到允许前,就抓起她的右手。接着,我直接双手稍稍用力地摁住她的大拇指跟食指之间的位置。
「从东洋商人那里学来的防止晕车的穴位。这样子摁一会儿后,就会轻松点了。」
尽管被我抓住了手,但她却没有抵抗,只是一脸不高兴地瞪着我。不知是不是心理错觉,她的脸颊有些发红。那与其说是因被男性抓起手感到羞耻,倒不如说,单纯是因为被我看到自己的失态,感到屈辱吧。
「……今天真是倒霉。」
小说家厌恶地嘟哝了一句,仰躺在车板上,并用左臂遮住眼睛。看到如此衰弱的她,我不禁在嘴角抹起一丝苦笑。感觉自己第一次见到这女人有人情味的一面。
「晕车又不是什么罕见的事吧。不习惯旅行的人就更容易晕车了,根本不丢人。」
「唔……」
我微不足道的安慰,得到了这么一声无法算作是回复的低鸣。
我叹了口气,试着问出在意了很久的疑问:「你为什么那么固执地要演大人物啊?」
小说家有气无力地回答:「……闭嘴。我才没有演,我本就是大人物啊。」
「你是小毛孩吗?」
我在惊讶过后,叹了口气,但是她却没有还嘴。看来她连那种力气也没有了。我无奈地摇了摇头,在她旁边坐下,依旧抓着她的手,摁着穴位,开口说道:
「───我原本是个孤儿。在十五、六岁那会儿,到伊库苏拉去前,其实有段时间我跟今早那四人一样,干过类似夜贼的事。」
小说家放下遮住眼睛的左臂,惊讶地看着我。
「你突然说什么事啊?」
「无关紧要的事啦。」我回道,「治疗晕车最好的办法就是躺下,还有就是跟谁聊聊天,忘掉晕车这件事。要是没心情聊天,闭上嘴点头附和也行。」
我用眼神暗示「你也想赶紧治好,然后出发吧」。不出所料,她一副有些闹情绪的样子选择了沉默。
我继续说:「说是夜贼,但其实也没有做过些什么伤天害理、十恶不赦的事。最多就是坏小孩去偷东西那样。为了生存而拼命,但反过来讲,只要能活下去,那么其他的一切全都不顾。」
在讲述着的同时,当时的记忆也自然而然随之复苏。十多岁那会儿流浪到的沿海岸都市里的情景,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中。
穿过众多骂声偷来的面包;从商人的行李中盗来的腌肉;从偷偷潜入的府邸里借来的外衣;无可奈何之下付诸的暴力、被他人付诸的暴力;以及同享那些的同龄流浪儿们……那是群我已经连他们的名字都不记得了的家伙。如今他们还活着吗?又或者早已死去了?连这件事我也不知道。
我隔三跳二地讲述着那些往事。就如同随手把过去的照片,一枚枚地从相薄里抽出来一般。其中并无时间顺序,每一段话之间也没有联系,说起来,甚至都没有任何教育成分。
它们都不配称之为『回忆』,仅仅是一排『记忆』罢了。
小说家一直静静地听着我的这些话,最终开口问:「───你是想向我忏悔过去的罪孽吗?」
尽管语气很冷淡,但出人意料的是,她的眼中并无轻蔑之色。感觉她问这个问题,所为的仅仅是确认。
「怎么可能。」我轻笑了一声,「刚才我也说过了吧,这是些无关紧要的事。」
我之所以说往事,并无什么特殊意图。只不过是因为,我知道的能拿来分散注意力、减缓晕车的话题,就只有这么一些罢了。
「而且。」我继续说,「老实讲,事到如今我也提不起劲去忏悔啊。我自己对那个过去,也并不怎么有感到罪恶感。看样子我挺有当恶人的潜质的。明明偶尔还干过些跟拦路抢劫一样的过分事……瞧不起我了?」
我自虐地问道后,小说家平静地摇摇头。
「……支撑人活下去的,并非虚伪的大道理,而是今日所吃的面包。我又有何资格,去指责你为生存而做的事?」
尽管语气很冷淡,但我却在她的话中能感到一种莫名的真挚。
我不禁感到意外。根据这家伙的洁癖型性格来看,我还以为她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抛来侮辱的言词。
她这人果然有些难以捉摸。
「然后呢。」小说家像是催促我说下文般说,「那之后怎么了?」
「那之后?」
「肯定是有某个转折点吧。使你投身于现在的佣兵行业的,那种类似于契机一样的事情。」
「嗯,算是有吧。不过,你想听吗?」
「只是晕车还没缓过来而已。」
小说家似乎并不感兴趣地答道。她的脸色比起之前来要好很多了。
这事也不需要藏着捏着的,于是我再次开始讲述起来。
「转折点是被某个佣兵给海扁了一顿,扁到体无完肤。」
那一天的事,至今依旧记忆犹新。
橘黄色的夕阳、春季刚来临那会儿的冷风、围在脖子上的围巾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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