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洛洛刚一出生就被授予了一只狗,一只同样叫“洛洛”的小狗。
这是杜瓦家族的习俗,让新出生的小孩抚养与自己同岁同名的小狗。
洛洛被授予的狗长着下垂的耳朵,身体除了焦黄色的头部和背部以外,其余部分都是白色,而它那水汪汪的眼睛和善解人意的温柔眼神则是洛洛最喜欢的地方。
少年洛洛和小狗洛洛无论去哪里都总是一起。肥得滚圆的小狗洛洛迅速长大,很快就长到了可以保护洛洛的体格。对于出生时就失去了母亲的洛洛来说,只有小狗洛洛才是可以让自己尽情撒娇的家人。在年幼的洛洛心中,小狗洛洛的肚子又暖和又柔软,没有什么比枕在它的肚皮上睡觉更幸福了,那些沐浴在阳光下玩耍的日子至今散发着芬芳。
洛洛五岁的时候死了父亲。
对于疾病缠身的父亲,被抚养在祖父家的洛洛几乎没有一起生活的记忆,认识中和偶尔遇到的近邻差不多。那个人沉默寡言,又有些小心眼,总是用一副瞪人的表情看过来,洛洛很不擅长应付。
所以,洛洛听到父亲死去的消息时一点也不悲伤,然而当他望见众多慰问者吊唁流泪的样子时,心中莫名苦闷,眼泪突然流过脸颊滴落下来,洛洛自身对此十分不知所措。
死去的人永远无法再会,无法触摸,也无法聊天。
虽然不怎么喜欢父亲,但是洛洛仍然感觉到生活中仿佛欠缺了一部分。
如今想起来,那恐怕是洛洛第一次亲身体验到死亡。
那时舔着洛洛脸颊、给予洛洛安慰的也是小狗洛洛。洛洛紧紧地抱住了洛洛。活着的东西无法逃离死亡的命运,即使是洛洛最喜欢的小狗,总有一天也会迎来不得不分别的时刻吧。光是想到洛洛死去的场景,洛洛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涌出来。
无论何时洛洛都陪伴在洛洛的身旁,连同吃饭的时间和地点都是一样。少年洛洛躺在床上睡觉的时候,小狗洛洛就蜷缩在同屋的地铺上。至于洛洛洗澡和解手的时候,它就在外面等着。
在森林里追赶野兔的时候一起,练习各种武器的使用方法的时候也是一起;甚至听历史、医疗和暗杀术的讲座时,洛洛也会守在洛洛的身旁,把下巴搭在前脚上睡觉。
洛洛虽然失去了双亲,但是从来没有感受到寂寞,这一定是多亏了小狗洛洛总是陪伴左右。
一人一狗既是兄弟也是好友,更是拥有同一名字的自己本身。
当洛洛迎来十岁的生日时,为了让他成为独当一面的暗杀者,他被给予了第一件任务。如果能顺利完成,杜瓦家族的孩子就会作为优秀的暗杀者从这里毕业。
可以说,这是通往成人的必要仪式。
祖父所吩咐的暗杀目标是小狗洛洛。
暗杀者不能选择暗杀对象,不可以把私情带入工作。遵从主人的命令,无论多么困难的任务都必须出色地完成。至少对于从古至今作为暗杀者一族侍奉格雷斯家族的杜瓦家族来说,这既是暗杀者的自尊,也是暗杀者的自傲。
在刚满十岁的少年心中,家族和家人就是世界的全部。
家族的规则就等同于世界的规则。
杀死从出生起就陪伴左右的同名小狗——在洛洛所生活的世界中,这是为了成为合格暗杀者的常识,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杜瓦家族的人都是这样成为大人的。
在严格的修行中,洛洛意外受伤的时候,又或是灰心丧气的时候,祖父经常会要求忍受着眼泪的洛洛“哭出来”。他说,不要把疼痛蒙混过去,认真感受苦痛,接纳它。
——“暗杀者在恸哭声中诞生。”
杜瓦家族的格言如此说道。
如果能战胜身体撕裂般的疼痛,超越不愿回首的痛苦经验,人类就会变得更加强大。要是不能培养出此等觉悟和精神力,就无法胜任暗杀者这种无缘无故夺取别人生命的职业,祖父如此教导洛洛。
“下不了手。”面对摇头的洛洛,祖父朝着他脸颊毫不留情地扇了一巴掌。
“落泪也可以,尽情哭喊也没关系,只不过到今天为止。亲手把如同家人一样的另一半自己杀死,这种痛苦一定会让你成为独当一面的暗杀者。”
狗群嘎呜嘎呜地叫唤着,洛洛站在狗舍面前痛哭流涕,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手中握紧了收在刀鞘中的短刀。
少年洛洛的旁边,小狗洛洛把身子贴了过来。虽然不知它是否清楚自己即将被杀的命运,但是看到洛洛泪流满面、呆立不动的样子,它似乎十分担心,用头蹭起洛洛大腿。
少年洛洛屈膝抱紧了小狗洛洛。
“没关系的。”洛洛在它垂下的耳朵旁低语道,同时抚摸着它焦茶色的后背。
要杀的话就把心一横,不要让它受苦,连感受到死亡恐怖之处的刹那都不想给它。洛洛很清楚让它瞬间断气的方法,毕竟洛洛至今为止都在学习这种技术。
以祖父为首的杜瓦家族一群人把少年洛洛和小狗洛洛围了起来,就连他们所侍奉的格雷斯家族成员也在场,一起守望着新暗杀者的诞生。
此刻决不允许逃避。
快动手,执行任务吧,因为这就是规则,这就是杜瓦家族的‘日常’。洛洛咬紧了作响的牙齿,从刀鞘中拔出短刀。
这就是洛洛·杜瓦将要活下去的世界。
“……去他妈的。”
洛洛在祖父的注视下,挥动了被世界所催促的短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