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她抱怨大小事,正是因为拉撒禄在日积月累的时光之中一直凝视著她。
层层堆叠的抱怨,以及长期凝视著她的视线,引导出自己内心的情感。虽然曾经说出口或是思索过,但过去的拉撒禄都对这样的情感怀著一股空虚之情,现在的他总算能放心接受了。
他喜欢莉拉。
「哎,关于这方面的话,我是有打算好好改善啦。」
听到拉撒禄的回应,莉拉登时得意地哼了一声。拉撒禄低下头,看著她在木板上写下的文字。
『没错。说起来──』
这时,莉拉的话语中断了。
莉拉也说了许许多多的怨言──她将迄今从未说出口的话语说了出来。所以此时此刻的她,肯定也是首次实际触碰到了自己的内心吧。
「………………」
蓝色的视线窥探著拉撒禄。
拉撒禄沉稳地点了点头。
「说说看吧。」
莉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像是即将潜入海中──也像是做好了踏出无法回头的一步的觉悟似的,一鼓作气地写下了文字。
然后,她将这段文字递给了拉撒禄观看。
『我……不想称您为主人。』
写完之后,她似乎觉得有哪边词不达意,于是摇摇头,只改掉了一小部分。
『我……不想称任何人为主人。』
拉撒禄轻轻闭上了眼睛,然后又缓缓地睁开。
「…………嗯,我想也是啊。」
『所以我……讨厌身为主人的您。』
「我想也是。」
他再次点了点头。
她原本只是个远居他国的平凡少女,只因为故乡陷入了混乱,就流落到了这座城镇。是资本主义将她带到了这里。
所以在她的心中,从来没有过想找个主人收留自己的念头吧。
就连如此理所当然的道理,也被和平且幸福的日子遮盖住了。
明明写下抗拒之词的人是莉拉,但发出了泫然欲泣的抽噎声的却也是莉拉。她用袖子粗暴地擦去文字,再次写出了话语。
『我不想让人烧哑我的喉咙。那很痛。』
「我想也是。」
『我在这个国家一直是孤身一人。我很难受。』
「是啊。」
这些话语似乎剥下了她内心的疮痂。明明莉拉的表情未变,凝聚在眼角的泪水仍是划过了脸颊。
『我以前很讨厌被当成物品。现在也讨厌。』
原本用以形容过去的话语,被她改成了现在正在发生的事。
『每每在这里感到幸福的时候,我就会涌上寂寞的心情。』
文章的末尾抖得厉害,几乎看不出意思。她小小的身子里不晓得激荡著多么巨大的情绪,让她的手指颤抖不已。
莉拉虽然频频想写下字句,但绝大部分都变成了拉撒禄无法看懂的形状。她没将木板转向拉撒禄,只是反覆写下未能成形的语句。然而,拉撒禄隐约觉得,自己似乎知道那些被反覆擦去的话语所代表的意义。
拉撒禄肯定能让她过得幸福吧。
但这个国家必然会让她变得不幸。
这里所提及的「这个国家」,也无法将拉撒禄排除在外。既然拉撒禄是以主人的身分买下莉拉这个奴隶,那只要两人的联系还在,就连拉撒禄也会成为伤害她的来源之一。
但这些受伤的记忆,想必也能在幸福的日子之中遗忘殆尽吧。
拉撒禄在脑海中描绘著这样的未来──他们将累积无数幸福,将那些不幸尽数抵销。这样的生活方式说不定有机会实现。
(可是,尽管如此……)
一声轻响传来,莉拉手中的木板和木炭掉落地面。她缩短了那不过半步的距离,抱住了拉撒禄。
(插图012)
「……………………呜!」
咬紧牙关的她,从喉咙挤出了浑浊的嗓音。
拉撒禄并没有伸手回抱。他认为在此时此刻,让伴随著「赌博师」三字所传递而来的冰冷印象凝结全身的血液,才是最好的应对。无论是体温或是心脏的跳动──他都不希望这些构成生命循环的众多事物束缚住这名少女。
拉撒禄俯视著莉拉颤抖的身子,盯著她的发旋开口说道:
「喂。」
说出那句其实更早之前就能说出,却已不该对她道出的一句话。
「我喜欢你。」
莉拉无言地加重了双手的力道。这既像是想用力地拥抱拉撒禄,也像是想让指甲扎进他的背部。
在莉拉的眼泪逐渐浸湿了拉撒禄的胸口后,她给出了回应。
「…………」
莉拉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