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四 神明不掷骰子

  他知道自己身处梦境。这是因为出现在眼前的,是只有在梦中才能遇到的对象。

  「真是的,你这小子,我不是告诫过很多次『生死在舌头的权下』吗?」

  「…………爸爸。」

  养父正凝视著拉撒禄。

  虽然在意起梦中的环境确实有些古怪,不过目前他身在自己的家里。就像过去养父还活著的时候常有的那般,两人正坐在客厅椅子上对看著。

  养父蓄著大把的胡子,留著长长的发辫,灰色的双眼有些阴郁,散发著有如深邃针叶林般的氛围。回到了将死时期、看起来垂垂老矣的养父,在拉撒禄的面前捻著胡子。

  拉撒禄一边感受著头部的刺痛感,一边露出了苦笑。

  「我记得下一段说的是『得著贤妻的,是得著好处』对吧?到死都还是孤家寡人的爸爸有资格引用这段话吗?」

  「…………你什么时候开始读起圣经啦?」

  「在爸爸死掉之后啊。不对,这很奇怪。你刚才不是还一副在谈人生大道理的口吻,怎么我才接著引用下去,你就露出这种震惊的表情啊?」

  养父看似头疼地垂下了眉角。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变得愈来愈不可爱了啊。」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拉撒禄加深了脸上的苦笑。

  和死人是没办法对话的。这只是一场梦,眼前的父亲则是从拉撒禄的记忆中诞生的幻影。因为回想起来的是死前的养父,自然不知道拉撒禄在他去世后所看过的书本内容。

  拉撒禄蓦然察觉,自己变回了十来岁的模样。那是养父将死之际、自己还是个孩子时的身体,椅子看起来也比现在更高了一些。

  之所以明知梦境却继续交谈,是因为养父的身影实在是太令人怀念的关系。

  「现在回想起来,我真的觉得爸爸把我教得很好呢。」

  「是啊。我也觉得我把你教得很好。你以前大闹时咬在我手上的伤痕,到现在都还没褪去喔。」

  「因为有那个伤,我才有办法认尸的。原谅我吧。」

  「啊,原来我的尸体变得那么凄惨啊。结果你怎么处理的?」

  「我把你埋到欧布莱恩老师的教会去啦。不过是孤坟就是了。」

  「以赌博师来说,光是能被埋到坟墓里,就算是走得相当不错的了。毕竟惨一点的会直接变成猪饲料呢…………不过,你也到了谈论育儿经的年纪啦。」

  「已经到了就算结婚也不奇怪的年纪喽。」

  「嗯。话说回来,那个和你感情不错的芙兰雪怎么样了?」

  听到已经分手的恋人名字,拉撒禄提起双手甩了甩。光是这个动作,养父似乎就明白他们之间的关系变化了,只见他弯起嘴角笑了起来。

  拉撒禄缓缓将手放下。

  「我现在因为种种原因,正和一个小鬼住在一起,但还真是麻烦死了。明明是个乖巧听话的家伙,结果反而处处要人担心,真是头痛死了。」

  「不是和你正好相反吗?」

  「吵死了。喏,你看看这房间吧。我根本没下达指示,她就算没去做,我也不会生气,但我一个回神,才发现她已经打扫过了。爸爸,你知道这片地毯本来是这样的颜色吗?」

  眼前有养父,自己则是变得年轻,但客厅却呈现出今日的风貌。光是有把每个角落打扫乾净,以及将杂物好好整理过,就让客厅看起来比养父还在世时宽敞了一倍以上。

  拉撒禄在椅子上抱膝而坐。缩起身子就能冷静下来,是从在冰冷的路上就寝的孤儿时代残留的习惯。

  「明明就给她周薪了,她却没有花用的意思。就算没叫她工作,她也会一直顾虑我的状况。既然是个奴隶,就该像个奴隶般浑浑噩噩地度日,但她的本性却又太过温柔。我明明是去帮她买衣服,她却送了一个怀表给我,那小丫头到底是怎样啊。」

  「谁知道呢。我还没讨到老婆就死了,实在不懂女人心呢。」

  「这时候不是该接句『她就是因为基于这样那样的理由才会对你温柔的』才对吗?不过这样亲切地解说也满恐怖的,我可是会倒胃的喔。」

  「你真的变得一点也不可爱了啊。」

  「那丫头平常顶著一张冷漠的外壳,但要读懂她的心情却意外容易。明明总是战战兢兢地警戒著,却又不时会露出破绽。毋宁说,因为看她拚命掩藏表情的样子很好玩,所以我老是在逗她。不晓得她有没有发现啊。」

  忽然间,他脱口问道:

  「————爸爸,你为什么会死呢?」

  「因为犯了错,惹得大人物生气的关系啊。」

  「那你为什么会犯错?」

  拉撒禄按著刺痛的额头。

  这股疼痛,想必是来自昏厥前被棍棒殴打所造成的伤势吧。然而,在这个记忆的时间点——身体还如此年轻的时候,他也曾体验过类似的痛楚。这阵头痛既是来自现实的外伤,同时也是记忆中的痛楚。

  「那个时候我生了病,爸爸则是疲惫不堪。但仍和赌场牵扯得愈来愈深的爸爸,最后还是没能平安抽身。想和他们断绝关系的话,最需要的还是钱啊。明明状况如此,爸爸为什么还是死了?」

  「你彷佛想说『都是因为我生病的关系,才会害爸爸一时心急失了手』。这种说法未免有些自我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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