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六张用来赌博的桌子,除了赌桌之外,也在墙边摆了几张长桌,作为用餐或是交易之用。
每张赌桌都不断有赌客们轮番下注,让每一张赌桌都维持在十人左右的规模,但光顾赌场的可不只有这些人而已。
有视赌场为社交场所的好事之徒、有等著赌博师错估情势大败的高利贷商、有被赌场雇用的女侍、有瞄准大捞一笔的赌博师下手的扒手,而小鬼头们为了赚取小费,在客人的缝隙之间探头穿梭,其中也有几名充满好奇心的绅士与淑女的身影。
众人都是怀著想趁著天亮前最后喧闹一番的心态踏入赌场,而此时的黑巧克力坊已经挤到快连站的位置都不剩了。菸斗的紫烟、蜡烛的灰烟、人们的热气、香水的气息,加上咖啡、巧克力和料理的香味也混在一起,让空气变得相当沉重。光是吸上一口,就让人产生了肺部湿成一片的错觉。
拉撒禄反射性地问了一句——质问的内容是他早已熟知的事实。
「啊——单押一个数字的倍率是多少啊?」
「是三、三十六倍……」
荷官以细若蚊鸣的声音这么答覆后,周遭的观众登时为之轰动。
对于一般的客人来说,这种单押一注,而且还漂亮中奖的情境,应该是相当有看头的一幕吧。许多人纷纷向拉撒禄投以喊声,荷官则是以颤抖的手递出了钜额的奖金。
金币堆积如山。拉撒禄拿起了其中的一枚,在掌心里转著把玩。
这可真糟——他这么想著。虽说帝都的赌场多如繁星,但若是被已经混熟的黑巧克力坊盯上,终究还是弊大于利。
他虽然也想过把这些赚来的奖金一股脑儿地输光,但现在已是黎明时分,赌场差不多该打烊了。要输掉些许固然不难,但要统统赔光就不太可能了。况且,他已经亲身体验过贪图快速而随意押注所带来的后果。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拉撒禄将金币放回桌上,接著将手伸入口袋。
「喂。」
拉撒禄这么一喊,荷官就惹人怜悯地颤了一下肩膀。他满脑子的思绪,想必都被赌场老板在这之后会怎么要他为这么一个大包扛起责任的恐怖念头给占据了吧。
拉撒禄掏出了口袋里的金币给荷官看了看。那是现在鲜少使用、名为索维林硬币的旧时代货币。
「我不信奉寂静主义(注:一种基督教的哲学概念,主张信徒应透过祈祷将自己完全交给上帝,彻底舍弃自身的意志),但我一直认为,人在感到犹豫的时候所该做的事,其实都是已经注定好的。」
困惑的荷官将视线紧盯著金币。那是一枚稍大的硬币,表面雕刻的是已经过世的伊莉莎白女王头像。
「如果是正面朝上的话……就这样吧,我会拿这些奖金买些价格高昂的东西再回家。当然,是在这间店消费。」
荷官一瞬间还摸不清楚拉撒禄的话中含意,但他随即露出了容光焕发的神采。这名荷官似乎有著容易将心思表现在脸上的个性——这样的个性其实极不适合在赌场工作。
简单来说,这次的问题出在赌场赔了太多钱,而拉撒禄只要把赚来的利益交还给赌场,这事就一笔勾销了。这类赌场都和黑社会的居民互通声息,并经手著见不得光的商品交易。
拉撒禄虽然没有特别想要的商品,但只要随便买点昂贵的东西,这里的老板应该也会心满意足,对荷官的斥责肯定也会减轻许多。但反过来说,拉撒禄也会因此失去这天所有的收入。
「如果是反面朝上的话,我会就这么回家——然后大概会拿这些钱作为资本,做些脚踏实地的生意,从此不当赌博师了吧。不如就试著开间租书店好了?」
这回荷官的表情明显地沉了下来。这个选项会让拉撒禄保住利益,但事后恐怕会遭到赌场盯上,这名荷官想必也会受到严酷的惩罚。
拉撒禄以手指挟著金币,轻轻地晃了晃。
此举有可能会影响自己、眼前的荷官,甚或是赌场今后的命运,但拉撒禄的心情并没有因此振奋。
拉撒禄总是抱持著船到桥头自然直——该说再稍微消极一点的心态。而在掷出硬币后,无论朝上的是哪一面,拉撒禄大概也不会有所改变吧。
他将内心的情感,化为更为精确的词汇轻声呢喃:
「无所谓。」
他以拇指弹出了金币。
在赌场昏暗灯光的照耀下,金币就像金色的蜜蜂般拖曳著余光向上飞升,但终究没有觅得落脚之处,并受到重力之手的牵引。
拉撒禄伸出单手,接住了向下坠落的小小金币。这熟练的动作,说明了他每次遇到需要抉择的状况时,总会像这样掷硬币决定。
而展露的结果是——
「————好啦,那我就买点东西带回去吧。」
在摊开的掌心上头,浮现出伊莉莎白女王的微笑。荷官也随之露出了连金币都相形失色的灿烂笑容。
拉撒禄开始动脑,思索该拿手边这笔钜额的收入购买黑巧克力坊的何种商品,才能达成退还利益的目的。
并非在这座赌场经过加工的宝石,以退回利益的效率来说意外并不高,马上就被他从选项里剔除了。至于比市售品的药效更为强烈的毒品或是违法物品固然高价,但对拉撒禄想好好守护的宁静生活可能会有种下祸根的风险。
如此一来,能选择的商品就不多了。
「看来是——人啊。」
价格高昂、属于合法,而且不会带来太多麻烦的商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