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警方就会开枪』咧。你倒是变得很了不起了嘛,猛男健……你不是说『要在社会中表达愤怒』吗!你这家伙,这是什么意思。一个激进派学生就算加入警察也不可能出头天吧!喂,猛男健!原来你打一开始就是『他们那边的人』,一直在唬弄我们啊!」
恐怖分子少胡说八道!警察们的叫骂声此起彼落。
国城田被警察重重叠叠地包围了三层。最靠近他的那一层用透明材质的盾牌组成人墙堵住他的去路;第二列在人墙的间隙间单膝跪著,举枪瞄准国城田;第三列则是待命以预防任何不测。
治安与恐怖,虽然两者立场不同,但都是一种暴力。国城田心想,竟然冒出这样一个值得他炸的目标,于是他在有如地狱般的黑暗深处嘲笑道:
「和你们这些为了秩序任何下三滥勾当都干的警察对干真是太爽了,维护正义的战斗就该是这样才对嘛。」
可是正因为与回忆中怀念的好友内斗,他更以为这就是世界原本该有的面貌。
「这个世界果真就是地狱嘛。」
──不过撕裂这片绝望黑暗的光明同时也存在于世上。
寒川淳从学生时代听莲寺说过的大楼进入地下通道,国城田在进行这次恐怖攻击时也利用过那个地方。可是有一件事是国城田和公安的便衣警车都没料想到的,寒川发现有人跟踪,竟然直接骑著车冲进通往地下的阶梯里。
专门逮捕小偷与激进派人士的的警官们顿时紧张起来。
「那是国城田的同伙!」
警官们误以为那个脸上裹著白色毛巾的男人是激进派人士,他们完全不认为来者竟然是月光假面。
那人把油门催到底,压低身子开著大灯骑摩托车冲了进来。寒川淳那抹对国城田或是清水来说都颇为怀念的声音响彻四周。
「别憎恨、别杀生、宽宥一切吧!」
在他们三人的心中同时回想起自己年轻时候的回忆。
国城田依循著在那个时代看来也很幼稚的正义感行事,不归属于任何组织,是一个放纵自我的男人。
清水被担任公安工作、毕业的学长招揽,成为学生间谍。
寒川淳的伦理观则比较接近典型的日本人,是个爱作梦的中产阶级,不能成为改变社会的力量。
三人的年纪都是五十好几,对抗战的构思也很过时,属于他们的故事也没有足够的活力去推动世界。只过了短短三十年,就连他们的愤怒都成为『过去』,无法在青少年或是年轻人的心里引起共鸣。从这些男人身边一闪即逝的武原仁、鸦木梅洁儿、十崎京香的战斗,总有一天也会变成这样。
短短一瞬间的空白让他们有如被拉回学生时代,可是之后又立刻恢复到五十多岁的自己。
国城田终于爬到核弹旁边,用力一扑想要按下按钮。
清水指挥的警察队依照刚才的警告向他开火。
寒川虽然无意参加清水与国城田的战局,但还是骑著机车从后方冲进警察队里。
「别憎恨、别杀生、宽宥一切吧!」
裹著毛巾面具的寒川低沉的痛哭声、怒吼声与几次枪响声的余音在隧道里回荡。
国城田原以为他的身体已经糟糕到不行,可是他知道现在的身体状况更危险了。他的身体扑倒在单边八十公分长的骰子状核弹容器上,浑身无力。他咳了好几声,黏糊糊又灼热的血块就堵在喉咙里,然后随著下一次咳嗽一起吐了出来。他咳了又咳、咳了又咳,黏著鲜血的喉咙始终无法好好呼吸。
国城田知觉插在腹部与胸口的灼热感全都是致命的枪伤,自己没救了。他伸手在没有任何标记的黑漆漆箱子上摸索,想要逃避将死的恐惧与肉体的痛苦。能够把一切烧得乾乾净净的引爆开关应该就在这个箱子上的某个地方。
「不对!不要打他!他不是国城田的同党!!不要伤害他!」
寒川与警察队扭在一起,清水赶紧冲进去想要分开双方。情绪激动的警察还不小心用警棍打到他。
寒川淳被身穿黑色防弹装备与头盔、人人手持手枪或警棍的警察队压倒在地。
「别憎恨、别杀生、宽宥一切吧!」
虽然白色毛巾都被扯掉,寒川还是不停大喊大叫。就算他喊破喉咙,这个世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清水认为他的努力根本就是大错特错。看到眼前的月光假面嘶声大叫,清水觉得这个人真是丢脸,令他感到羞耻。
「别憎恨、别杀生、宽宥一切吧!」
国城田的身体被子弹打穿,鲜血从伤口汩汩流出。他在痛苦的泥淖中,每过一秒就离死亡更近一点。
「别憎恨、别杀生、宽宥一切吧!」
寒川虽然挤在警察队里,还是继续大声喊叫、用力挣扎,想要靠近国城田。
清水至少确信这位学弟不是来参加内斗,而是为了拯救国城田的某种物事而来的。月光假面的台词和这个场面格格不入,让清水深以为耻。他现在的心情就好像是在临死前目睹了一场相当荒唐的闹剧似的。
「你这、白痴……就算说这种好听话……无法原谅的事情……还是无法原谅……世界各地……还是一直有人死啊。」
国城田一边咳嗽一边低语。
在他逐渐沉入红色深海的视线中,隧道深处摇晃的人影看起来就像是从小学时代起在他脑海里上吊的『那个女子』。可是不晓得为什么,国城田觉得她那只『白皙的手』今天不是渴望有人来救她,而是希望还是小孩的国城田能够原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