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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栋老公寓楼房里,只有一间贴着磁砖的狭窄淋浴间与蹲式厕所。房间的流理台旁放着一台老瓦斯炉,看来还勉强可以使用。房中央则是一张小小的卓袱台及一组带着霉味的棉被。那条棉被虽然硬梆梆的不太好睡,但为了不被组织发现,我和凤华选择认命地忍耐。
凤华一边盘点在这里生活需要的东西,一边在狭窄的室内走来走去。而我早已筋疲力尽,隔着轻薄的睡衣,坐在地上用手指感受榻榻米的触感。
直到凤华出门去采购晚餐和明天的早餐后,我仍坐在原地动也不动。窗户外面,天空的颜色一点点地变化。淡淡的水色逐渐染上桃色、灰色、和红色,最后变成浓郁的靛蓝。天空看不见半片云朵,微弱的星光在夜幕中闪烁。
「呜!」
一股剧痛突然袭上胸口,我忍不住呻吟,皱着眉毛按住心脏。小小的身躯紧绷弯曲,不禁停止呼吸。
眼角瞄到装有发作药的凤华黑色尼龙包后,我用比匍匐前进更缓慢的速度,在榻榻米上一点一点地爬向包包。
在我还小、懵懂无知的时候,曾以为自己的身体长不大、常常发作,以及每天都要接受人体实验、住在没有窗户的房间,全是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必须经历的事。只要这么想,就一点也不难受。我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自己是特别的这无聊的事实呢?从那一刻起,每当自己感到剧痛、痛苦的时候,我就会怀疑自己到底为什么还活在世上。
我从尼龙包中抓住药包,用颤抖的手勉强推出红色的胶囊,直接塞进嘴里。
全身不停冒汗。我在原地打滚,再次呻吟起来。每当痛到受不了时,我就会想象药丸进入身体后的情况。透明的糖衣逐渐融解,装在里面的红色液体于体内扩散。如此一来,痛苦的感觉和痛楚就会慢慢减退。
「嗨。」
回过神时,我正独自站在黑暗之中。明明四周一片漆黑,我却马上知道这里是我在设施里的房间。然而,跟现实不一样的是,这个房间里没有通往走廊的门,取而代之的是一块通向前方、微微发亮的空间。
「你总算听到我的声音了。」
明亮的空间内,我只见过几面、眼神交会过数次的小雪,以与记忆中截然不同的印象,一脸不安地独自站在那里。
「我一直,想跟小雪你说话。」
小雪转过头,一脸不可思议的神情。那表情不像是害怕,倒像完全不认识我一样。
『你是谁?是某人的魂体吗?』
「魂体?不是喔。我是活生生的人。虽然我的外表看起来或许不像。」
我的身体很娇小,声音又尖锐,完全是个幼儿。然而,我却用异常成熟平静的语气,流利地告诉她。
「你才是,应该不是魂体吧?」
『不是喔。我还活着。』
「太好了。毕竟你好不容易才逃到外面的世界。」
『逃出去?外面的世界,是指哪里?』
唯有小雪所站的地方,光线愈来愈亮,所有的东西都因光的反射而变得雪白,逐渐看不见。
「那边,就是外面的世界。而我,一直都待在没有窗户的世界。」
我的四周和脚下,依然一片黑暗。我一个人,站在黑暗中看着发光的小雪。
「小雪你,为什么活着呢?你在这个世界,还有要做的事吗?」
『你问为什么……』
「你觉得我们为什么要活下去呢?话说回来,我们为什么会诞生在这世界上呢。小雪你觉得,这世界有人希望自己存在吗?是因为这样才选择活着吗?」
『等等,别说了。拜托你别老是问这种奇怪的问题。』
「这些问题很奇怪吗?难道,大家对于自己为什么活着这件事,都已经知道答案了吗?但我却不知道答案。就算到了外面,实际上也还是一个人困在漆黑的房间里。」
『我也不晓得答案。可是,人又不是为了别人的期望才活着的。不过,如果有人希望自己活着的话,那当然会很开心……』
「小雪,你怎么了?」
小雪的身影太过耀眼,看不清楚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
她的声音又纤细又宁静,宛如笛声一般。就像我想象的乐器音中,长笛的音色。
「如果小雪也是迷惘地活着的话,那就来陪我嘛。」
我不曾从外面听过自己的声音。我想,一定让人很不舒服吧。
『陪你?』
感觉,小雪似乎在光芒中看着这里。
「我们一起到最远的地方,随心所欲地活下去。就算不去追求什么意义也无所谓,因为我和小雪是同类,一定不会寂寞的。」
同样在那间设施,那没有窗户的房间中待过的同类。同样放弃了一切希望,度过那段寂静且悲伤岁月的同志。
『同类……』
小雪的声音,以及被光芒笼罩的脸,都同时蒙上了一层阴影。
「为什么你会露出那种表情?你不是已经逃到设施外面了吗。我们,以后再也不需要孤单一人了。」
我想前往小雪身边,从黑暗中,向那过于明亮的区块踏出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