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速环视了一下在座的艺术家们,观察他们各自的反应。——铃木冴子又开始拼凑面包屑了,八木泽满则一直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双手,同样沉默地低着头。千原由衣与我一样,一闪一闪地偷窥着其他诸位的样子,我们偶尔四目对视。小菱静也满脸不悦地抚摸着自己的光头,前田哲夫、哲子夫妇则几乎鼻子碰鼻子地窃窃私语。志度晶手放在脖颈上,仍然在看天花板。我——
我是个外人。没有任何发言的权利。不会像其他艺术家一样会因菊乃的决断而在今后的生活中被迫发生重大变化。即使这里变成了旅游景点,我也可以拿起旅行包,挥挥手说声“多有打扰”而回家。总有一天我会这样说着离开这个村子的。只是这一天或许稍微提前了而已。因此,我也只能这样窥探着大家的表情,别无他事可做。
我一边听着雨水打在窗上的声音,一边啜饮了一口咖啡。
“我要先跟大家声明一下。”
小野的声音回荡着,雨声似乎退到了遥远的地方。
“虽然成为了菊乃的伴侣,但我丝毫没打算因为这一点就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她,这一点我要在此事先声明。只是我个人认为,是不是应该把这里作为丰富而充满惊奇的自然与艺术之乡向世人开放,而不是作为一个恶俗的旅游景点。这里也不可能永远都是隐士村吧?”
他的腔调并不讽刺,可前田哲夫似乎对其内容本身很反感,他僵硬而斩钉截铁地说道:
“小野先生,话不能这么说吧?那个……不能因为你已经充分享受到在这里的好处就说‘这里也不可能永远都是隐士村吧?’……这话是不是有些不合适?”
“我觉得您太随便了。”哲子说道。
“OK!我都知道了!”
志度突然大声说道,他的脸依旧朝着天花板,只是把视线转向了前田夫妇。
“够了吧。在这宣布订婚的可喜可贺的聚会上,反复询问该如何实现自己的将来,这也太奇怪了吧。”
这位与小野不同,是赤裸裸的讽刺。面对小自己一轮多的他,哲夫什么也辩驳不出来。八木泽也是同样,他也对志度束手无策。面对这样的丈夫,哲子不满地撇了撇嘴。
“请问婚礼什么时候举行呢?”
舞蹈家小菱和尚依次看了菊乃和小野一眼后问道,小菱感情不外露,所以不太清楚他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都这把年纪了,我们也不想举行什么盛大的婚礼,所以什么时候都可以的。”菊乃回答道,“他的生日是下月的一日,我是三日,所以我们商量要不要取中间定为十二月二日。我想在那天入籍,请大家享用美食。”
“我明白了。”小菱说着站了起来。
“我们打开小野先生珍藏的拿破仑吧!必须得庆贺一下才行。”
他通过旁边时,菊乃对他说了声:“谢谢你,小菱。”
我看了看小野博树,细长的眼睛藏在玳瑁框眼镜后面,眼睛里洋溢着无所顾虑的喜悦。听说他是初次结婚,到了五十岁才得以邂逅爱人,这自然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吧。——然而仅是因为如此吗?或许,他是因为可以得到这个木更村而愉快地眯起了眼睛。这个村庄在木更胜义买下之前是一片为人抛弃的土地,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废村。然而如今却不同了。特别是在知道这所公馆的紧后方沉睡着出人意料的旅游资源后的如今——
在小菱拿着洋酒瓶回来之前,谁都没有说话。这种沉默对我而言有些窒息,然而菊乃和小野似乎毫不介意。这让我很安心。
瓶盖开启以后,桌子周围绽放了一张张强作欢笑的脸,我也效仿了他们。然而,我们发现即使想干杯也没有杯子。于是由衣和我去把杯子取了来,我们终于可以干杯了。
干杯!
这时——
在强作欢笑的圈外,视野的边缘,我感觉自己似乎看到了某个完全陌生的人。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悄潜入这里了,我不禁有些战栗。
宣布订婚之夜。
大雨哗哗地下个不停。
3
八木泽细长的手指在键盘上缓缓地流动着。
来这之前我并不知道,在夜晚聆听的钢琴乐曲是何其美丽,何其哀伤。
雨势越来越猛,雨水敲打屋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让人心情沉重。房屋明明安装了防音装置,却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屋顶上的声音。我似乎可以看到雨水如瀑布般从石板瓦屋顶舒缓的斜面流下来的样子。深银色的窗帘摇曳着,似乎连窗外的深夜都掩盖住了。
二楼的音乐室。我在这大约二十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斯坦韦大钢琴面窗而立,窗边一隅放置着似乎刚买回不久的音响设备。长沙发旁边的架子上陈列着八木泽收藏的五百张左右的CD和唱片。这些CD和唱片虽确实是以钢琴曲为主,却也有以电子琴为中心的爵士音乐及摇滚乐,此外,还可以看到很多世界音乐的唱片。乐谱、音乐基础知识等书籍也收纳在下层中。木更胜义所爱的一架绘有竹林七贤的中国屏风立于进门右边一隅,这与恬静的房间气氛非常协调。进门左边一隅则有一张八木泽用来写东西的小桌子。
我现在就在这里“鉴赏”八木泽与由衣的练习。
是巴赫《平均律》开头的前奏曲。
由衣的女中音笼罩在这单纯而纤细的旋律上。她的歌声如母亲为入睡的婴儿盖好被子一般优美而轻柔。——我的眼睛不知不觉合上了,头自然地倾向了前方。
Ave Maria,gratia,dominus Decum
benedicta tu in mulieribus.et benedictu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