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的乡间,夜晚一片死寂。
吱唦吱唦吱唦吱唦吱唦吱唦吱唦
虫鸣声,很刺耳。
在密度如此异常的黑暗中,勇路一个人,一动不动。
静不下来的时期,已经过去。脚趾中那持续了好几天的,令他怀疑趾头断掉的剧痛,与因大量挫伤和擦伤结满痂的双手手指以及手背的疼痛争先恐后的地冒出来。
这是他放纵激情,乱打东西,乱踹东西所留下的痕迹。
他破坏东西,继而破坏自己的身体,即便这样却得不到任何解脱,到头来还是像一具空壳一样,只知道一动不动。
他在避免蚊虫骚扰而从头搭下来的毛毯中,一动不动。
只是从缝隙间凝视着外面的黑暗。
荒凉的内心之中,只寄宿着唯一的一句话。
杀掉。
勇路将无用武之地的激情与绝望凝缩进这唯一的念头里,听说白野苍衣来到这个小镇,为了亲手杀了他而一直呆在这里。
要把杀死瑞姬的那家伙,杀了。
那天夜里,瘫坐在房间角落里的瑞姬,突然毫无征兆地变成了一堆颜色斑驳的灰。
勇路自从被网络支部的负责人莉香收留之后,就一直和瑞姬一起住在莉香给的一所像铅笔楼一样狭窄的高级公寓的一间房里,一边照顾瑞姬,一边过着赎罪的生活。可是这样的生活,在那一天,在那一刻,忽然之间,以不可挽回的形式,宣告结束了。
忽然间。
忽然间,在目光离开的短短几秒间,那里就只剩一堆灰了。
在那完全不觉得现实的瞬间,勇路的心一时间没有把那当做现实。
然后,他认识到了。
然后,他惨叫起来了。
他脑子变得一片空白————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几乎毫无记忆地过去了两天,手脚被绑住,被扔在原来的公寓的房间里。
那里还有莉香的〈支部〉的一名男性成员监视着勇路。
勇路记得跟他只有一面之缘,叫不出名字,是个体格健壮的中年男性。那个时候,那名男性蹲在房间的角落,监视着勇路。
身体在倾轧。心在倾轧。
身体在作痛。心在作痛。
而且,房间角落的“瑞姬”,不在了。
男人说,他已经处理掉了。并且,他还告知了〈丧葬屋〉的死讯。
就这样,勇路的拘束被解开了。
男人离开了。
这一回,勇路带着记忆闹了一场。男人走掉之后,勇路孤零零地一个人被留在房间里,一边放声大哭,一边用要把拳头砸烂的势头用力殴打墙面,不知打了多少下,手渐渐地沾满鲜血,即便这样,仍旧把墙壁弄得鲜血淋漓,重复着,重复着,重复着,不断重复着相同的事情。
在胸口下面,仿佛变成了一锅沸腾了的煤焦油一般的,不痛快的激烈情绪。
愤怒、
悲叹、
憎恶、
厌恶、
杀意、
丧失感……
这些东西在心头江翻海沸,可怕的感情沸腾,仿佛将心脏和肺脏渐渐烧毁一般。
勇路本以为,他在瑞姬死去的时候已经体验到了绝望与自我厌恶的极致。
然而,他从那些感情之中艰难地寻找着名为“赎罪之路”的希望,他知道,眼下的那一线曙光,真的就是一条没有退路的死胡同。他明知是这样却拼命地依靠着它,如今勇路被不由分说地推落到真真正正真真正正的绝望之中。
这种自我厌恶,就像要从口里把被感情的热量所融化的心脏吐出来一般。
如暴风般疯狂肆虐的感情最终完全耗尽,平息下来之后,又是近乎令灵魂崩溃的悲伤与空虚感向他袭来。
本想为了瑞姬,为了向瑞姬道歉,寻找承担起责任的方法,献上一切的。
而他奉献的对象,在他不知不觉间,已经完完全全,体无完肤地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不活了。
勇路曾这么想到。
把自己的手脚还有墙壁弄得破破烂烂之后,他一个人在一片狼藉煞风景的房间中坐着,想到了轻生。
他心想,自己被给予了选择死亡的全力,那个叫莉香的负责人对寻死之人很宽容。承受不了袭击自己的名为〈泡祸〉的悲剧的话,选择死亡也未尝不可。
当他恢复了一部分神智,能够思考理所当然之事的时候,他的束缚被解开了,看守他的人离开了,他被独自一人留在了这个房间里。
『死』。
他抱着这样的念头,在茫然中,一天过去。
瑞姬盖过的毛毯被留在了房间的角落。曾是瑞姬的那堆尘埃就直接清除掉了,最后搭在她身上的毛毯被留在了地上。
勇路凝视着那张毛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