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卷 幸福王子(快乐王子)·下 间章 幸福的形式

  我们人类与这个世界,时常受到〈神之噩梦〉的威胁。

  神是实际存在的。神确确实实存在于在所有人类的意识幽深之处,集体潜意识之海深处。

  它是不可违逆的存在,最为接近概念上的『神』,而它自古以来一直沉眠在我们人类意识的最深处。它在沉眠,所以对我们人类毫无兴趣,也因此冷漠而公平。

  某一刻,神做噩梦了。

  神是全知的,在梦中一次性地看到了世间所有的恐惧。

  而神又是全能的,将妨碍睡眠,以人类的脆弱意识甚至无法观测的庞大噩梦分离丢弃。被丢弃的噩梦化作泡,一边分裂成许多小泡,一边从集体潜意识之海的海底不断上浮。

  上浮——浮向我们的意识。

  向我们的意识上浮的〈噩梦之泡〉具备被称为『全知』的普遍性,因而会融入我们的意识,与个人所怀的固有恐惧相互混合。

  于是,当〈噩梦之泡〉大过我们的意识时,噩梦便会溢出我们的意识,向现实泄漏。

  就这样,与神之噩梦相互混合的我们的噩梦,将成为现实。

  †

  师从人间国宝长谷部完的泷修司,在师傅因脑溢血与世长辞之后,在山里开了一家工房。那位以性情乖张而得名的大陶艺家在八十七年的生涯中仅仅收了九位弟子,修司作为他最后的弟子,在沉默寡言与不好相处方面也不让恩师。

  修司成为长谷部的弟子的时候,是在初中毕业的同时。

  修司二十九岁出师。当时还很年轻的修司,因为师傅突然撒手人寰而不得不自立门户,可是照看偏执的恩师直到最后的修司,在自立门户的过程中得到了已经独当一面的众师兄们有形无形的帮助。

  他这个和冷漠的师傅极为相似的最年少的弟子,备受年长的师兄们的呵护。

  由于形式上,他们将性格上不好相处的师傅强行推给了修司,所以这么做或许是出于愧疚。

  不管怎么说,修司的自立之路虽然算不上一帆风顺,但得到了相对不错的照顾与支持,成为了一所工房的主人。话虽如此,他的师兄们也并不会那么乐观地认为他能够立刻以一名陶艺家的身份糊口,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找些理由过来看看情况,给除了烧陶器什么也不会的耿直的师弟一些添补。要是没了这些帮助,修司恐怕就是在饥一顿饱一顿中度过的了。

  虽说是靠这个吃饭的手艺人,但只会制作是生活不下去的。

  卖不掉就赚不到钱,初来乍到的人就更是如此了。

  大部分的手艺人,独当一面就要适应这些。这是必须完成的事情。可是其中,也有怎么都没法做到这些的,纯粹的无法适应社会的人。师傅正是这类人,而修司也是这类人。

  修司这个人,只会做陶艺。

  说好听一点,他是个纯粹的手艺人,但他是个无法好好地在社会上存活的人。

  在师傅还活着的时代,是那种不精明的人也能在社会中存活下去的时代。在过去的时代,人与人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更加互相帮助。就算大家对偏执的手艺人感到吃惊,但也十分尊敬,就算会对他不理解,也会敬佩他的技艺。一辈子只能做陶艺的师傅勉勉强强地作为地区的一员生活着,在最后还被称为人间国宝,终其一生。

  师傅活着的时候,是社会最后一段没有隔阂的时代。

  于是在与师傅同类型的人要自立门户的时候,能够支撑偏执的手艺人的土壤,已经几乎从社会中流失了。

  修司自己,也是一个无法在这种社会中生存下去的现代人。那种人要活下去,得要走运。即便在展览会上得奖,开过两三次个人展,实力渐渐地得到认可,修司仍旧作为手艺人完全闭门不出,靠着师兄们的援助勉强维持着饿不着的状态。

  师兄们的好意一旦用尽,他甚至就会饿死。

  然而好心的师兄们对修司的困惑、担心、劝说,修司都好像无法理解————不然就是对自己的生死都不感兴趣,只是默默地不断地制作作品。

  修司的生活方式,实在太笨拙了。

  沉默寡言而不通情理。然后还很耿直。修司的外表和生活都像机器一样平平淡淡,可是在他好似冰冷岩石的外在之下,其实充满着滚滚熔岩般的疯狂的痴迷与执着。

  据说小时候的修司,是个不爱说话喜欢画画的孩子。

  只要给他纸笔,他不管多少个小时都会老老实实地画画。

  总而言之,修司保持着这样的秉性,一尘不变地长大成人。他是生来的禁欲者,而且还处于被禁欲所附身的状态。潜心研究艺术的修司,就好像一位被爱尔兰妖精迷住的诗人一样,要被艺术折磨致死。

  没错。直到那一天为止。

  「打扰了。请问是泷修司……先生!?」

  一天,一位年轻的女性提着问题,来到了食不果腹的修司的窑厂。

  女子的头发扎在脖子后面,穿着牛仔裤与运动衫,一副很活泼的打扮。她自称是在艺大就学的大学生,摆着一张因兴奋和紧张而发红的表情,却毫不畏惧大大方方地提出要来工房参观。

  「……随你便」

  修司沉默了几秒钟之后,扔下了这句话,之后如同看不到那位女子一样,继续开始工作。那个女孩不知脑子是怎么想的,一直围着修司转,找修司说话。她说了自己正在学习陶艺,说了将来想从事陶艺相关工作,还说了在展览会上看到了修司的作品,如何如何感动。她兴致勃勃地观察着工房和做到一半的陶器,还注视着修司的工作。除了谈到陶艺工作的时候,修司不会出言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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